<p class="ql-block"> 記憶的味蕾總在某個深秋的黃昏蘇醒。當街頭燒烤攤的孜然香飄過鼻尖，我總會想起老家山坳里那縷帶著焦香的清甜，那是刻在童年脊骨上的味道，是炭火中涅槃的苞谷香。 故鄉(xiāng)偎在秦嶺南麓的臂彎里，清溪繞村而過，梯田如鱗片般綴在山坡。三分薄田養(yǎng)活著世代農(nóng)人，而苞谷這般敦厚的莊稼，便成了土地最慷慨的饋贈。 收完小麥的田埂還留著麥茬的清香，大人們便扛著鋤頭，在地里點下苞谷種。盼著它抽芽、拔節(jié)、吐穗，從青嫩的綠到沉甸甸的黃。農(nóng)歷八月剛過，最早熟的一批苞谷就咧開了嘴，可沒等大人點頭，我們這些饞嘴的孩子，早就在田埂邊瞄上了。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掰下幾穗嫩苞谷，找個背風的土坡，攏一堆干草點燃，把苞谷連皮埋進火里。等火滅了，扒開滾燙的灰，焦黑的苞谷皮一剝，金黃的顆粒裹著焦香，燙得直跺腳也舍不得丟，囫圇咽下去，滿是偷來的歡喜。 真正能放開吃的，是秋收騰地的時候。要趕在種麥子前把地里的苞谷全搬回家，剝了皮，一束束綁成“苞谷抓子”，掛在房檐下，像一串串金黃的燈籠?？煽傆行╅L在山根下、樹蔭里的苞谷，沒曬足太陽，嫩得能掐出水，晾干了也打不出多少苞谷珍子，便成了我們的“專屬美味”。母親做飯時，總會把帶皮的嫩苞谷塞進灶膛下的火灰里，等鍋里的飯香飄出來，苞谷也燒得差不多了。扒出來拍掉灰，撕開焦脆的外皮，熱氣裹著甜香撲滿臉，咬一口，軟糯里帶著煙火氣，是最樸實的解饞。 可我總嫌灶膛燒的不夠香，偏愛用炕灶里燃盡煙的木炭火烤的苞谷。專門燒炕火烤苞谷的機會并不多，只有在秋冬時節(jié)，山茱萸成熟時，大家才會圍坐在炕火邊，一邊捏山茱萸肉，一邊烤火，一邊用炕火烤苞谷。選苞谷是有講究的，不能太嫩，一烤就塌；也不能太老，咬著費勁，最好是顆粒稀疏、帶著一點乳白的，烤出來才又香又甜?？镜臅r候更要耐心，得離火遠些，慢慢轉(zhuǎn)，讓每顆玉米粒都均勻受熱?？晌铱偧敝?，把苞谷湊得離火太近，結(jié)果常?？镜靡贿吔购谝贿呥€生著。焦黑的部分本想丟掉，爺爺卻告訴我說：“多吃點烤煳的，眼睛會更亮?！庇谑牵B帶著那焦香，我也一并嚼進了嘴里。 記得有一年，搬苞谷遇上連陰天，沒成熟的嫩苞谷堆了半堂屋地。晚上全家圍坐在微弱的鎢絲燈泡下旁剝苞谷，旁邊生一盆炭火，架上烤饃撐子，專門烤苞谷當晚飯。我不愛剝苞谷那黏手的活兒，便主動攬下了烤苞谷的差事?？捎窒勇咎M時間，隨便轉(zhuǎn)幾下就覺得熟了，自己先抓著啃了好幾穗。結(jié)果半夜里，肚子脹得像個圓鼓鼓的皮球，疼得我翻來覆去睡不著，那滋味，至今想起來還覺得脹。 如今在城里，燒烤攤也常有烤玉米賣?？赡嵌际翘崆爸蠛玫乃衩?，烤的時候不過是加熱入味，刷滿了醬料，甜是甜，香是香，卻總少了點什么。沒有灶膛里的火灰香，沒有木炭火慢烤的耐心，更沒有偷烤苞谷時的心跳，和爺爺那句“吃糊的亮眼睛”的溫暖。 原來，我所懷念的并非烤苞谷本身，而是老家那三分薄田里孕育出的踏實感，是灶火旁悠悠慢烤的時光，是苦澀日子里隱匿的甘甜。那縷從童年灶膛里飄散出的苞谷香，早已深深刻印在心間，成為我對家鄉(xiāng)最溫暖的念想。無論走到多遠，一想起，便覺得滿心安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