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武當山

云起龍飛

對武當山的向往，存于心間已久。上武當山，于我而言，并非只是一次尋常的山水之游，更像是一場旅行，一次尋求片刻安寧的問道。 恰逢金秋戰(zhàn)友聚會在湖北谷城，統(tǒng)一組織到武當山游覽，自山門而入，將滿心的紛擾暫且寄存在山外，循著那條被無數(shù)先人腳步磨得光潤的朝山神道，開始了這一日的跋涉與尋訪。 武當山又名太和山，含義源于“非真武不足當之”，位于湖北十堰市南，最早的寺觀為唐代所建，明永樂年間，明成祖在京建完故宮后，由工部侍郎郭瑾率原班人馬，浩浩蕩蕩開進武當山，大修武當山，敕建的大岳太和山，建成9宮、8觀、36庵堂、72巖廟、39橋、12亭等33座建筑群，一躍而成為“朝廷家廟”。如今保存下來的古建筑群已經(jīng)入選《世界遺產(chǎn)名錄》，被譽為“掛在懸崖峭壁上的故宮”。 武當山古建筑群的整體布局以天柱峰金殿為中心，以官道和古神道為軸線向四周輻射。通往太子坡的路，是緩緩向上的盤山道，車走得并不急。過磨針井行不多時，便望見那一片依山勢而建的朱紅色宮墻，在蓊郁翠綠的懷抱中，顯得格外沉靜而奪目。這便是“太子坡”，亦名“復真觀”。 太子坡背依獅子山，面對千丈幽壑，環(huán)境清幽，景色秀麗，建筑布局有序，錯落有致。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一道依山就勢、蜿蜒起伏的“九曲黃河墻”。墻身是飽滿的朱紅色，沿著狹窄的通道曲折回轉(zhuǎn)，將人的視線引向深處，心竟不由自主地沉靜下來。這墻，仿佛是一種隱喻：人生之路，何嘗不是這般曲折回環(huán)？真武大帝當年在此修行，曾因前路艱難而心生退意，受“鐵杵磨成針”的點化后，重返此地，堅定道心，故名“復真”。 經(jīng)過四道“天門”，才進入觀中，觀內(nèi)有祖師殿、龍虎殿、皇經(jīng)堂、五云樓、太子殿等建筑。 觀內(nèi)五云樓一柱十二梁的奇構(gòu)，一根主體立柱，竟巧妙地支撐起十二根橫梁枋，交錯疊擱，將古人的智慧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是我國古建筑中的絕作，全國未見有相同的構(gòu)造。 辭別太子坡，乘車盤桓而上，山勢愈發(fā)雄偉。不多時，便抵達了展旗峰下的紫霄宮。如果說太子坡是一位引導你思考的智者，那么紫霄宮便是一位端坐于寶座之上的帝王，威嚴、整飭，被譽為“云外清都”。 站在寬闊的廣場上仰望，但見層層崇臺之上，殿宇依山疊砌，氣象森嚴，殿堂樓閣鱗次櫛比，紅墻翠瓦宏大壯觀，威嚴肅穆，極具皇家道場的氣派。 我們從宮外金水橋拾級而上，就在我于山門前駐足，仰頭凝視那匾額上“紫霄宮”三個鎏金大字時，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叫住了我，幾番確認，竟是我在同一師機關、軍機關共同工作過的無錫戰(zhàn)友。隨即，是難以置信的驚喜。分別后雖僅一市之隔，但算來已有幾十年未見。我們都未曾想過，會在這千里之外的武當山，在這香煙繚繞的紫霄宮山門前，如此不期而遇。我們用力地握著手，只是反復說著“世界太小了”，合影后相約回無錫、常熟后定要常聚。 紫霄宮的巍峨，不只在于建筑的宏偉，更在于它所營造的那種穩(wěn)定、包容的氣場。它不言語，卻仿佛在傳遞著一種秩序與安頓的力量。這一刻，我忽然覺得，紫霄宮的莊嚴，并非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道，或許就在這莊嚴的建筑與鮮活的日常交融之中，生生不息。 許多人對武當山的印象，或許來自于影視作品中飛檐走壁的武俠傳奇，但當你真正踏上這片土地，就會發(fā)現(xiàn)，武當山的美，遠不止于此，它既有雄峻的山峰，也有秀美的峽谷；既有千年道觀的莊嚴肅穆，也有道教文化的玄妙深奧。 從紫霄宮往南巖宮去的路上，山勢變得險峻起來。南巖宮，被譽為“武山甲觀”，其魅力不在于宮闕的完整，而在于其與險峻自然的完美融合。 霧氣已濃得化不開了，往日清晰可見的萬丈深淵，此刻被乳白色的云霧填滿，浩瀚無垠。遠處的峰巒成了淡淡的墨影，那些建在懸崖峭壁上的殿宇樓閣在飄渺的云霧中，宛如懸浮于空中。 進入南巖宮的路旁，一棵矗立在絕壁之畔的古銀杏樹，其雄偉的身姿與險峻的南巖宮建筑相得益彰，為南巖宮的險峻增添了一份生命的靈動與輝煌。 穿過一道山門，沿著石階在懸崖邊行走，一側(cè)是萬丈深淵，林木幽深，一側(cè)是依崖而建的殿宇樓閣，驚心動魄。 在懸空走廊的巖壁上，我被巖壁上“壽?？祵帯边@四個蒼勁的大字所吸引。這處石刻，可說是南巖宮最負盛名、最引人遐思的景觀之一。它不僅僅是一處摩崖題刻，更是武當山道教文化精神與世俗美好愿望的完美凝結(jié)。 此行的最高潮，是去看那著名的“龍頭香”。那是一根懸空挑出絕壁之外近三米的石梁，梁身雕成龍形，龍頭頂端設一香爐。腳下便是云霧繚繞的萬丈深淵，看一眼都覺頭暈目眩。在古代，無數(shù)香客為了表示對真武大帝的極度虔誠，會踏著這窄窄的龍身，爬到龍頭去敬香，稍有不慎便會墜入深澗，粉身碎骨。如今，為了安全，早已禁止香客上去，但那份驚險與決絕，依然透過冰冷的石頭，清晰地傳遞過來。 午餐是在瓊臺山道旁一家簡樸的餐館里解決的。就著窗外愈來愈濃的山霧，山野之味，質(zhì)樸而真切，為接下來的跋涉積蓄了力氣。 午餐后向著此行的終極目標金頂，做最后的攀登。武當山?jīng)]有華山險，纜車也沒有華山線路長，從乘坐纜車，十多分鐘就到達天柱峰金頂?shù)哪_下。 此時，天空飄起了細密的雨絲，與山中本就濃郁的大霧交織在一起，能見度更低了。穿過朝圣門，便是著名的“百步梯”和“九連蹬”。石階幾乎垂直而上，兩旁是冰冷的鐵鏈。每向上一步，都需手腳并用，氣喘吁吁，但心中那份的信念，支撐著身體不斷向上、向上。 當終于踏上金頂那片小小的平臺時，所有疲憊在瞬間化為烏有。天柱峰是武當山的主峰，海拔1612.1米，其巔峰拔空峭立。天柱峰頂，方圓不過數(shù)丈，更多地體現(xiàn)出的是一種前無古人的氣魄和征服者勝利的昭示，武當山特殊的地貌形成的眾峰拱托、八方朝拜的景觀也神奇地渲染出皇權(quán)的至高無上。 金頂與泰山玉皇頂、峨眉金頂?shù)认啾?，武當金頂自有其玄妙之處。那座聞名于世的金殿，就靜靜地矗立在雨霧中，金光被水汽氤氳，顯得柔和而內(nèi)斂。那座舉世聞名的銅鑄鎏金金殿，全部由銅鑄鎏金構(gòu)件分件鑄造，卯榫拼裝而成。殿中長明燈自明朝永樂十四年（1416年）點燃，已有600多年歷史，從未熄滅。金殿的基座由五億年前的三葉蟲和竹葉狀化石雕刻而成，被視為無價之寶。而重達一斤四兩的金磚，位于金殿西南角，是純金制成的珍貴文物。上述三件文物并稱為“金頂三寶”。 我繞殿緩緩而行，用手輕撫那冰冷的銅壁，感受著歷史的質(zhì)感。殿內(nèi)，真武大帝的鎏金坐像威嚴端莊，仿佛正靜靜地守護著這片天地。 細雨迷蒙，大霧封山，傳說中的“萬山來朝”的壯麗景象，絲毫不見。我站在武當之巔，卻什么也看不見，但內(nèi)心卻仿佛看到了更多。所有的期許、執(zhí)念，在這片白茫茫中都被放下了。抵達終點，不能看見壯美的風景，卻收下了內(nèi)心歷經(jīng)艱辛攀登后獲得的這份安寧與澄澈。 武當一日，宛若經(jīng)年。太子坡的曲折，紫霄宮的莊嚴，南巖宮的險絕，金頂?shù)膲验煟鼈児餐瑸槲疑狭艘惶脽o聲的課。道，或許不在遠方的神壇，而就在這攀登的腳步里，在這呼吸的吐納間，在這顆歷經(jīng)洗滌、逐漸澄明的心間。 回望來路，云霧深處，武當無言。它贈我以清靜，更賜我以故人，此行圓滿，莫過于此。山還是那座山，而我，已不是上山時的那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