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中的赴約

憶江南

和風(fēng)細雨的春日，喪偶的老何從千里之外奔赴皖南，參加一場期待已久的中學(xué)同學(xué)聚會。四十年前，他正讀高中，因父母工作調(diào)動而離開，此后一直未能與當年的同學(xué)相見。直至退休，才有了珍貴的機會。他聽聞初戀彩鳳如今也是單身，盡管他們之間未曾有過聯(lián)系，但老何心中仍泛起陣陣漣漪，對這次聚會滿懷期待。車窗外的山色被雨水洗得發(fā)亮，油菜花田在霧氣里若隱若現(xiàn)，像極了那年春天她站在校門口，穿著碎花布衫，低頭笑著遞給他一張抄滿詩句的紙條。他記得自己當時臉紅得像晚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如今四十年過去，那張紙條早已不知去向，可那笑容，卻像刻在了記憶的河床上，潮水退了又漲，始終未曾沖淡。他提著行李下車時，雨絲斜斜地拂在臉上，不冷，反倒有些溫柔。小鎮(zhèn)的石板路泛著濕光，老房子的屋檐下掛著水珠，一滴一滴，像是時間的腳步聲。他忽然覺得，這一趟不只是為了見老同學(xué)，更像是去赴一場遲到了大半輩子的約。聚會在鎮(zhèn)上一家老茶館改建的民宿里。推門進去時，人還不多，幾張木桌拼在一起，上面擺著土陶茶壺和青瓷碗。有人認出他，笑著招呼：“老何？哎喲，真是你??！”他笑著應(yīng)，一邊脫下濕了邊角的外套，一邊悄悄掃視四周——她在嗎？還沒坐下，就聽見門口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他下意識抬頭，看見一個穿藏藍布衣的女人撐著油紙傘進來，發(fā)絲微濕，眼角有細紋，可那雙眼睛，還是當年的模樣。他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像少年時在教室后排偷看她寫字時那樣。她也看見了他。兩人隔著幾張桌子對視了一瞬，誰都沒先開口，卻都笑了。那笑里有驚訝，有懷念，還有一點點說不清的羞澀，仿佛歲月突然倒流，他們又回到了那個不敢牽手的年紀。有人招呼入座，他和她恰好被安排在斜對角。席間談笑風(fēng)生，有人講起當年誰暗戀誰，誰在畢業(yè)冊上寫了肉麻詩句，大家哄笑。他低頭喝茶，聽得出神，眼角余光卻總?cè)滩蛔⊥沁咁?。她說話不多，但一笑，嘴角就會輕輕往上提，像春風(fēng)拂過湖面。雨又下了起來，敲在天井的瓦片上，叮咚作響。有人提議唱支老歌，不知誰起了個頭，《青春舞曲》的旋律緩緩響起。他們跟著哼，聲音輕，卻整齊。老何忽然覺得眼眶有點熱——不是因為傷感，而是因為這一刻太像夢了，夢到自己從未老去，夢到那些沒說出口的話，終于在時光的縫隙里，輕輕飄了出來。散場時雨已停，天邊透出微光。他站在門口，看她收傘，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上前：“彩鳳，……這些年，還好嗎？”她抬頭看他，笑了：“還行，就是日子過得慢了?！?lt;/b>他也笑：“是啊，慢了好，來得及想點事，見點人?！?lt;/b>她點點頭，轉(zhuǎn)身走了幾步，又停下，沒回頭，只輕輕說：“那張紙條，我其實……一直留著?！?lt;/b>他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融進暮色，忽然覺得，這場春雨，像是專為他們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