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嫁給丈夫后,每年除夕必在婆家過,這是不成文的“規(guī)矩”。于我而言,自小當(dāng)兵在外,成家后又與娘家隔了異地,心底對春節(jié)長假與親人團聚的渴望,比旁人更甚幾分。好在娘家與婆家同處一城,待年過三十、初一,日子便寬松些,總能尋到時間回娘家看看,也算是圓了半份念想。</p><p class="ql-block">每到臘月下旬,年味剛冒頭,我就開始琢磨著置辦年貨與禮物。一年到頭才回一趟家,總得備些心意才安心。那時我們收入不算低,可兩邊兄弟姐妹多,膝下的孩子也成群,凡事都要精打細算,既要顧全各方,又想讓每個人都感受到心意。往往還沒踏上歸途,這一年一度的“春節(jié)忙碌”,就已早早拉開了序幕。</p><p class="ql-block">婆家的除夕,自有一套傳承多年的講究:女人們守在家中,中午要蒸好滿滿幾籠包子,下午便一頭扎進廚房,忙著備年夜飯、搟皮包初一的餃子;男人們則要跟著公公,一大早就往老家趕,去祖墳祭奠——這是祖輩傳下的規(guī)矩,鐵打不動,從沒有過例外。</p><p class="ql-block">還記得剛結(jié)婚那年的除夕,大哥大姐二姐都住在縣里,要等到初二才帶著全家回來團聚,我便臨時擔(dān)起了“長嫂”的擔(dān)子,成了廚房里的主力。跟著婆婆揉面、調(diào)餡、搟皮,從包包子到上鍋蒸,再到揭鍋蓋時小心避開熱氣,每一步都跟著學(xué)、跟著干。下面三個小叔子,除了大弟能搭把手,其余兩個年紀(jì)尚小幫不上忙;丈夫又帶著些大男子主義,總覺得廚房事該是女人的活,更指望不上。后來,三個妯娌陸續(xù)進門,家里添了下一代,廚房里漸漸有了幫手,屋子也比從前熱鬧了許多。</p><p class="ql-block">后來的除夕,天剛蒙蒙亮,廚房里就已熱鬧起來。我和妯娌仨早早就分好了工,各展所長:有的拿手發(fā)面、調(diào)餡,能把包子餡調(diào)得咸香適口;有的擅長收拾食材,擇菜、洗魚蝦,動作麻利又干凈;剩下的便忙著蒸、煮、涮、洗,連哄孩子的活兒都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幾個三四歲的小家伙湊在一起,你追我趕、打打鬧鬧是常事,照看起來半點不敢馬虎。</p><p class="ql-block">中午的包子剛出鍋,熱氣裹著面香飄滿屋子,我們匆匆扒幾口飯,便又馬不停蹄地忙起來。婆家平日吃飯就偏晚,到了過年,更是沒了準(zhǔn)點。我們守著廚房,倒也有“近水樓臺”的便利,餓了就切塊醬牛肉、掰段香腸塞進嘴里,邊吃邊手里不停。有一回正這樣“偷嘴”,恰好被婆婆撞見,她笑著念叨:“現(xiàn)在時代不一樣了,做媳婦也夠隨便。擱以前,炕頭掛著‘婆婆簾’,婆婆坐在里面,能把廚房里的動靜看得分分明明。”我們聽了,也跟著打趣:“現(xiàn)在我們都能掙錢拿工資,想吃啥自己就能買,早不是從前啦!”婆婆聽著,只是笑著點頭,其實誰都知道,不過是借著話頭,在忙碌里尋些熱鬧罷了。</p><p class="ql-block">那時的婆婆,早已不親自下廚,成了廚房里的“總指揮”。包包子時,她會站在一旁叮囑:“餡多了就把皮捏大些,餡少了就包得小巧點,別浪費?!备脑捵?,最后總能讓面和餡剛好用完,不多不少。煮餃子時,她又會念叨訣竅:“開著蓋煮餡,蓋著蓋煮皮,等餃子浮起來、餡和皮分離開,就正好熟了?!闭罩@法子煮出的餃子,皮薄餡嫩,咬一口滿是汁水,果然好吃。如今,這些從婆婆那里學(xué)來的生活竅門,我也慢慢講給家里的小輩聽,像是把一份溫暖的煙火氣,悄悄傳了下去。</p><p class="ql-block">一個大家庭,大抵就是這樣:當(dāng)日子里裝著情、裹著愛,每一個成員都能被這份暖意包裹著,哪怕再累,心里也是踏實的。就連那些遠在他鄉(xiāng)的游子,想起家里的這股熱鬧,也會生出無限的眷戀與期盼吧。</p><p class="ql-block">于我而言,除夕是一年里最累的一天,卻也是最歡喜的一天。待年夜飯上桌,一家老老小小圍坐在一起,桌上是熱氣騰騰的飯菜,桌上是說不完的家常。吃過飯,大家擠在客廳里看春晚,嗑著瓜子、剝著水果,聊天說笑到深夜,這便是最實在的“守歲”。</p><p class="ql-block">等到零點鐘聲敲響,女人們都湊到窗臺邊,隔著玻璃往外看;男人們則領(lǐng)著孩子,踩著院子里的薄雪,手里攥著鞭炮和煙花。“噼里啪啦”的聲響炸開,絢爛的煙花竄上夜空,把漆黑的天照得透亮:有的像漫天散落的星子,有的像舒展的仙女散花,還有的如金色瀑布,帶著細碎的光點傾瀉而下。我站在窗前,看著那片熱鬧,心里滿是歡喜——那是藏不住的喜慶,是濃濃的親情,更是刻在骨子里的溫馨。</p><p class="ql-block">歲月如梭,轉(zhuǎn)眼便是多年。那些除夕的歡聲笑語,像舊照片一樣,清清楚楚留在記憶里,不曾褪色。只是去年,91歲的公公走了,我們把他與三年前離世的婆婆合葬在祖墓里。從墓地回來的那天,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一種說不出的傷感,悄悄漫了上來。</p><p class="ql-block">人啊,就像草木一樣,總要連著根、靠著岸才踏實。從前的除夕,有公婆在,那座老屋就是全家的依靠,是心之所向的去處??山衲甏汗?jié),我和丈夫站在空蕩蕩的屋子里,竟第一次生出了“無所適從”的茫然——不知該往哪里去,也不知心該歸向何處。</p><p class="ql-block"> (2017年3月3日16時寫在公公一百天祭日前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