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秋天,一年里,格魯吉亞首都第比利斯最充滿誘惑的季節(jié)。</p><p class="ql-block">10月16日上午,秋陽艷艷,我們從首都市中心驅(qū)車到郊區(qū),一個想來又不想來的地方。想來是因為在我讀初中一年級的時候就知道世界上有這么個地方,也因此而記住了第比利斯這個很難記的外國地名;不想來是因為擔(dān)心像達芬奇畫蛋一樣,又是一個為某種意義而杜撰的故事。格魯吉亞導(dǎo)游說故事是真的,只是現(xiàn)在去這地方參觀的只有中國人,格魯吉亞幾乎沒有人知道這個故事和這地方。</p><p class="ql-block">車行了十幾二十分鐘左右在一條小路邊停下來。路約有6米寬,路邊停了幾輛車,四周安靜,少有車往來。</p><p class="ql-block">到了,是的,第比利斯地下印刷所,一個中國幾代人大都熟知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在格魯吉亞共和國首都第比利斯的郊外有一個小小的院子",這是茅盾《第比利斯的地下印刷所》開頭第一句,情況形成的確如此。小院子還在,小木屋和水井都在,掩映在高大的桉樹林中。院中一座一層小木屋靜靜地似乎在等待誰的到來,安詳孤單。地下印刷所就在小木屋的地下。當(dāng)年瞭望放哨的婦女就坐在本屋走廊或者窗口做針線活,有情況就通知地下,印刷機就停止工作。</p><p class="ql-block">其實這些木屋及地下室在1906年被沙皇警察發(fā)現(xiàn)后,遭破壞搗毀,蘇聯(lián)革命勝利后重建恢復(fù)成原樣。</p> <p class="ql-block">小院的旁邊有一座水泥磚墻小兩層的樓房,這是斯大林逝世后,1953修建的。53年后將地下印刷所列為紀(jì)念地,新建的小樓用來展示一些照片、辦公和講解用。建筑物結(jié)構(gòu)簡單,部分兩層,部分一層,總建筑面積大約300平方米,絲毫沒有"偉大"之類的狀態(tài),跟周邊的普通居民住宅相似。</p><p class="ql-block">小院、木屋、一口井以及這棟樓就構(gòu)成了第比利期地下印刷所的紀(jì)念館。新蓋的樓里簡單掛了幾幅照片,一個處于莫斯科的另一個地下印刷所的模型。照片都是復(fù)制品,除此之外再沒有什么特別重要的東西。</p><p class="ql-block">大門關(guān)著。導(dǎo)游用力拍了拍門,沒應(yīng)答。推一門,沒鎖導(dǎo)游直接進去。他剛進門,一個老人己站在那里,顯然是聽到拍門聲想岀來開門的。屋里沒有開燈,導(dǎo)游跟他在打招呼,他們彼此很認(rèn)識。光線昏暗,我站門口看不清老人的長相。打完招呼,導(dǎo)游出來,推開旁邊通往小院的鐵柵欄門,先帶我們參觀地下印刷所。</p> <p class="ql-block">這是一座極普通的小屋,大概三個開間,長方形,應(yīng)該一間廚房,兩間臥室。為了參觀方便在一間修了通往地下的梯子。我們順著梯子往下走就到了地下室的印刷所。</p> <p class="ql-block">地下室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寬闊,層高約有三米,長方形,長約為5米,寬約3米,一架生銹的印刷機擺放在那,只占一點空間。即便<span style="font-size:18px;">十幾個人在其中也是騰挪有余,并沒有想像中的逼仄。只是地下與水井相連,潮濕陰沉。</span>斯大林和他的另外兩個戰(zhàn)友,從1903年到1906年在這地下印刷革命傳單,開會議事,開展革命工作。</p> <p class="ql-block">當(dāng)年進出地下室,并沒有梯子,唯一的通道是從水井中進入。水井在木屋遠(yuǎn)離路的另一邊,有木屋的遮擋,外面就看不見有人從水井中鉆出爬進。水井深17.5米,先下15米后弓腰過約4米長的隧道,再向上爬8米后再弓腰過長2米隧道,就進入了地下室。人們只知道井中有水,誰會料到井底有秘密。</p> <p class="ql-block">我們參觀完地下印刷所回到先前的辦公樓,樓里已經(jīng)燈明燈亮。導(dǎo)游剛要向老人介紹,老人就向我伸出手:Chinese,好!握緊我的手,上下抖動,手勁十足,聲音粗獷豪放,很難跟一個八十多歲的人聯(lián)系在一起。</p><p class="ql-block">老人興奮地說著,我聽得懂其中有斯大林的名字,他一只手握著我的手,另一只手揮動著,我忍不住喊一句:烏拉!這下他更激動了,他覺得我應(yīng)該聽懂了他的心聲。</p><p class="ql-block">Chinese烏拉!斯大林烏拉!老人兩眼放光!他應(yīng)該有很長時間沒有聽喊過"烏拉"了,更何況是在這個小小的特殊空間里。</p><p class="ql-block">老人拉著我的手進到旁邊他的辦公室,拿起</p><p class="ql-block">放在桌子上的一書,書封面上寫著"語文"兩個中文字,然后打開書本,我己經(jīng)猜到他要翻到的內(nèi)容了。但還是很吃驚,吃驚的是課本已經(jīng)翻得破爛不堪,有的地方因爛破只好用膠糊在背面,模糊的字用圓珠筆描繪出來。他呱啦講著,我們認(rèn)認(rèn)真真聽,不時地點頭稱贊,微笑豎起大拇指。激情需要熱情的潤滑和加持!</p> <p class="ql-block">老人是蘇聯(lián)時期的克格勃,他拿出了自己的工作證照。蘇聯(lián)解體后不久,這個紀(jì)念館自然因體制問題等各種原因關(guān)閉了。他退休后向相關(guān)部門提出無償義務(wù)當(dāng)管理員。他對斯大林有很深的感情。他說斯大林解放了格魯吉亞的婦女和農(nóng)民,讓婦女農(nóng)民有了平等的上學(xué)機會,有了參加工作的能力和機會。斯大林讓蘇聯(lián)強大,讓人民自豪。他說斯大林是他的上帝。我聽了導(dǎo)游的講解,對這個老蘇維埃充滿了敬意。據(jù)說當(dāng)年蘇聯(lián)解體,蘇共解散,只有少數(shù)無權(quán)無名的老布爾什維克為此流下眼淚,這里面應(yīng)該就有這位老人吧。</p> <p class="ql-block">就在我們參觀的時候,又來了幾個跟我年齡相仿的同胞,一問他們跟我一樣也是從初中課本里知道了這地方。他們草草看了一遍,拍了幾張照片走了。除了我們這一代人,不會還有誰會知道這個地方,知道這地方發(fā)生的故事了。我的格魯吉亞導(dǎo)游36歲,他說當(dāng)導(dǎo)游前他在中國工作,有中國人知道他來自第比利斯,就問他地下印刷所在不在,他說根本就沒聽說過第比利斯有什么地下印刷所。當(dāng)然我的兒子及他的同輩們也都不知道。除了我們這代人,以后應(yīng)該不太會有人來這里參觀了吧?</p><p class="ql-block">我想這樣也好。因為這個老人能守護在這里的時間也己經(jīng)很有限了,我不知道在他之后,還會有誰,愿意為一段曾經(jīng)的歷史,付出自已的熱情和有限的時光。沒有人來自然就可以一關(guān)了事。歷史的許多真相大體最后都會湮滅在時間的長河里。但有些歷史人物,就像天宇中的星星,于黑暗中仰望星空,總會看到他們在閃爍。</p> <p class="ql-block">我告別這位腰桿挺直的老人,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在最后看一眼那座小木屋的時候,眼前仿佛看見那兩個婦女正坐在走廊上做針線活(她們的照片也掛在紀(jì)念館二樓的墻上),眼睛正警惕看著我們,她們的警惕與老人的熱切不舍的眼神,形成了鮮明對比,一個時代和另一個時代的對比。那倆婦女像在看護初生的嬰兒,而老人卻像是在守護一盆火的最后一星余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