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每天清晨,當(dāng)城市還裹在薄霧里,他已經(jīng)在街角支起了那副舊攤子。一把紅漆剝落的靠墊,一張矮凳,幾件磨得發(fā)亮的工具,還有那雙不停翻動的手——修鞋老人就這樣安靜地坐在欄桿旁,像釘在時光里的一枚釘子。</p>
<p class="ql-block">他的外套黑得發(fā)灰,帽檐壓得很低,遮住半張臉,只露出一截布滿皺紋的額頭和一雙專注的眼睛。此刻,他正低頭對付一只運動鞋,鞋幫裂了口,像是被生活狠狠撕開的一道傷。他用鉗子夾起一塊舊皮,比劃著尺寸,動作慢卻穩(wěn),仿佛在縫補的不是鞋,而是某個匆忙趕路的人遺落的尊嚴。</p>
<p class="ql-block">顧客坐在旁邊的小凳上,穿了件花花綠綠的上衣,像是從舊年畫里走出來的顏色。她不說話,只是靜靜看著,偶爾抬頭看看天,又低頭看看鞋,像在等一個久違的答復(fù)。自行車斜靠在欄桿邊,車鈴輕輕晃了一下,風(fēng)一吹,就響一聲,像是這街頭最輕的嘆息。</p>
<p class="ql-block">我常從這兒路過,有時是上班,有時是閑逛。每次看見他,總覺得時間在這兒塌陷了一塊——別處都在往前奔,唯有他,在原地把裂開的縫上,把磨平的釘牢,把歪掉的扶正。他的工具箱里沒有高科技,只有錘子、膠水、鐵釘和一雙識得千種磨損的眼睛。</p>
<p class="ql-block">有一次雨天,我沒帶傘,躲到他的棚子下。他抬頭看了我一眼,沒說話,默默挪了挪身子,給我騰出一點干地。我道謝,他只“嗯”了一聲,繼續(xù)敲著手里的鞋底。那聲音清脆又沉實,像某種古老的節(jié)拍器,在城市的喧囂里固執(zhí)地打著自己的拍子。</p>
<p class="ql-block">后來我問他:“您修了這么多年,累嗎?”</p>
<p class="ql-block">他停下錘子,擦了擦手,笑了笑:“手停了,人就老了。動著,才算活著?!?lt;/p>
<p class="ql-block">那一刻,雨停了,陽光斜斜地照在他攤上的那雙舊鞋上,鞋帶微微晃動,像兩條不肯服軟的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