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57, 181, 74);"> 五、信陽茶興衰考</b></p> <p class="ql-block"> 考察一個地區(qū)茶葉生產(chǎn)及茶文化發(fā)展情況，通常是從史志記載入手，還有一個重要指標就是，反映該地區(qū)茶葉的詩詞數(shù)量的多少。史志記載一般查看的是否產(chǎn)茶？是否被納入貢茶？茶稅及榷茶情況如何？唐代早期，申州義陽茶納貢，光州沒有貢茶，并不能說明光州不產(chǎn)茶，只是還沒有達到朝廷納貢的標準。而申州茶被罷貢卻是在唐憲宗元和十五年（820），對此張清改教授給予了三條理由，一是朝廷收到的貢茶較多，庫存量大，不再需要所有產(chǎn)茶地納貢；二是安史之亂后國家體恤民生的需要；三是藩鎮(zhèn)割據(jù)影響。其實，第三條才是關(guān)鍵，安史之亂使唐王朝由盛轉(zhuǎn)衰，一蹶不振。陸羽撰寫《茶經(jīng)》的時間是在安史之亂期間，所采用的是他此前考察的資料，光州茶已經(jīng)躍居淮南茶首位了，這也與唐初采取大力推動茶葉種植措施有關(guān)，畢竟光州產(chǎn)茶早在漢魏時就開始了。安史之亂便是申州茶由盛轉(zhuǎn)衰的開始。安史之亂使唐代社會遭到空前浩劫，民生凋敝。申州地處三關(guān)之要塞，而申州鐘山茶場正處于武勝關(guān)與九里關(guān)之間，凡有戰(zhàn)亂“申人必先受之”，其受害尤劇。這在唐代詩人戴叔倫、劉長卿的詩中有所反映，如戴叔倫《過申州》寫道“萬人曾戰(zhàn)死，幾處見休兵。井邑初安堵，兒童未長成”，這反映出戰(zhàn)亂后申州的慘敗景象；劉長卿《過申州傷經(jīng)陷沒》有“舉目傷蕪沒，何年此戰(zhàn)爭。歸人失舊里，老將守孤城。廢戍山煙出，荒田野火行”句，這也反映出戰(zhàn)后申州長期得不到恢復，鐘山茶場的境況可想而知?！恫杞?jīng)》之后，歷代的典籍中幾乎見不到申州（信陽軍、信陽州）茶的記載，直到清末民初八大茶社的出現(xiàn)。民國二十五年（1936）陳善同重修《信陽縣志》中說“大茶溝、中茶溝、小茶溝在五斗峰之北，皆明產(chǎn)茶地，尚有遺株”，實際應(yīng)為唐宋產(chǎn)茶地。</p> <p class="ql-block"> 光州茶雖也受到了安史之亂的影響，到了宋代得到恢復和快速發(fā)展。唐德宗貞元九年為榷茶之始，北宋的榷茶制度更加具體，對茶葉生產(chǎn)、銷售像鹽鐵一樣實行國家?？?，設(shè)立官方茶場，立茶法嚴禁私茶。《宋史·食貨志》載：“宋榷茶之制，擇要會之地，……在淮南則蘄、黃、廬、舒、光、壽六州，官自為場，置吏總之，謂之山場十三。六州采茶之民皆隸焉，謂之園戶?！睋?jù)沈括《夢溪筆談》，淮南十三山場中，僅光州就占三個，即光山、子安、商城，也就是著名的“光州三場”。當時十三場中“光州三場”產(chǎn)茶量遠高于周邊的壽州、霍山和黃州，且開始出現(xiàn)名茶，元代馬端臨《文獻通考》記載，宋代片茶中全國有26種，“光州產(chǎn)東首、淺山、薄則”。曾棗莊、劉琳主編的《全宋文》載《賜知光州郭昭升進新茶敕書》有“茶品之英，淮區(qū)攸產(chǎn)。當新陽之盈僨，先百花以萌滋。著厥貢條，是為方物。逮此甘芳之薦，弗違采擷之期”句。然而好景不長，靖康之后，金兵大舉南下侵宋，宋金對峙期間，淮河流域戰(zhàn)火紛飛，社會經(jīng)濟破壞慘重，“淮泗之間，亦蕩然矣”。信陽軍、光州淪為邊郡，整個南宋期間的茶葉生產(chǎn)遭到毀滅性打擊，光州茶亦開始由盛轉(zhuǎn)衰，即使到元代走向統(tǒng)一，得到一定的恢復，也早已不復北宋“光州三場”的盛況。以至于張清改教授在《信陽茶史》中感嘆：“元代開始，地方志中關(guān)于信陽地方茶的記載少之又少，可見傳統(tǒng)的淮上名茶產(chǎn)地在宋代以后已經(jīng)日薄西山?！?lt;/p> <p class="ql-block"> 當然，也不是說信陽軍（信陽州）、光州完全不產(chǎn)茶了，只是說長期的戰(zhàn)亂影響，已經(jīng)動搖了大規(guī)模種茶的基礎(chǔ)，所產(chǎn)茶葉的數(shù)量和品質(zhì)也大大受到影響。這在一些史料中也有所反映，如元代詩人袁桷在《清容居士集》給馬祖常的父親馬潤的神道碑銘中，有馬潤知光州期間，因茶稅事為民請命，懲治貪官污吏的事跡，光“州無茶租，民間采山谷微末以食，轉(zhuǎn)運司掩捕抵法，會奉使出諸道，問疾苦，公疏所以轉(zhuǎn)運生事者，各降官三資”，說明元代光州已無茶稅，州民采山間野茶食用卻被轉(zhuǎn)運司抓起來勒索。明嘉靖《光山縣志》“物產(chǎn)”中沒有茶；嘉靖《固始縣志》中“土產(chǎn)”中有茶，縣令張南坰針對朝廷納貢的話頗值得玩味：“……今也光羅之葛，商固之茶，民亦騷然。善乎！于肅愍詩曰：手帕蘑菇與線香，本資民用反為殃。清風兩袖朝天去，一任傍人話短長。真宰相之言也?！边@側(cè)面反映出明代光州只有商城、固始產(chǎn)茶，他在志中引用明代名臣、文學家于謙在地方任職時拒絕以當?shù)赝廉a(chǎn)送給權(quán)臣取寵的《上京》詩，表達對朝廷過度要求商城、固始進貢茶葉的不滿。這時的茶已只是當?shù)氐耐廉a(chǎn)，產(chǎn)量有限，過度索取已令當?shù)厝嗣癫豢捌鋽_。而明萬歷《汝南志》卷四“物產(chǎn)”中載：“茶，固始、商城、羅山頗出，然不甚佳?！边@句話足以反映明代光州、信陽州的產(chǎn)茶狀況。清康熙《汝寧府志》“物產(chǎn)”載：“茶，固始、商城間有，亦不甚佳。”乾隆《光山縣志》“物產(chǎn)”中不僅回顧了光州茶的歷史和光山茶的現(xiàn)狀，“茶在宋時光州所產(chǎn)片茶有東首、淺山、薄則等名，又于光山、固始并置茶場，則昔時亦產(chǎn)茶處也，今縣境不甚產(chǎn)茶，惟連康山有之，然品味不及閩吳產(chǎn)遠甚”，還提出建議：“予謂南境多山，凡山土黃色多得清虛之氣者，悉宜于茶。若遍種之，而制造如法，必歲致佳茗，且倍收自然之利也。”嘉慶《商城縣志》“物產(chǎn)”有茶，旁注中提及《夢溪筆譚》商城場產(chǎn)茶情況后說“今南山間有之，味劣于六霍?！钡搅斯饩w時，《光州志》“物產(chǎn)志”載：“茶……味劣于六霍。”《光州鄉(xiāng)土志》“物產(chǎn)”中無茶，且注明貨屬“非大宗者不載”，顯然茶葉已非大宗。《大明一統(tǒng)志》“汝寧府”“土產(chǎn)”中有“茶，信陽、羅山縣出”的記載。遺憾的是尚未見到明代的信陽州志。明萬歷《羅山縣志》“土產(chǎn)”載“茶，出黑龍池”。清順治《河南通志》載汝寧府物產(chǎn)中說：“茶，出信陽，羅山亦有之?！表樦巍缎抨栔葜尽贰拔锂a(chǎn)”中無茶，乾隆《羅山縣志》“物產(chǎn)”中僅一句話：“茶，出龍池山?！逼洹吧酱ā敝姓f，黑龍池在縣“西南一百二十里，產(chǎn)茶，有寺曰彌陀”；“古跡”中的“黑龍池彌陀寺”附龍池八景中有“茶茗聯(lián)園”，今縣文物部門在彌陀寺中發(fā)現(xiàn)一殘碑，上有“茶產(chǎn)”“茶葉”字樣。以上記載都說明，昔時的產(chǎn)茶地茶葉種植并沒有中斷，能被志書記載，必有一定的規(guī)模，但其知名度已遠非《茶經(jīng)》時代可比，更達不到可以征稅的標準。</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2, 126, 251);">清商城縣志卷之二物產(chǎn)中的茶</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2, 126, 251);">清乾隆光山縣志卷十三物產(chǎn)中的茶</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2, 126, 251);">明嘉靖固始縣志卷四有關(guān)茶的記載</span></p> <p class="ql-block"> 從茶文化的角度考察，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3年出版吳龍輝主編的《煮泉小品——品茶藝術(shù)經(jīng)典》收入唐至清代有關(guān)茶事研究的論著16種，其中《茶經(jīng)》為唐代，余則宋代以后所寫，除《茶經(jīng)》外，竟無一種提及信陽州、光州茶，明萬歷慈溪縣人羅廩著《茶解》之“原”列舉唐宋產(chǎn)茶地，有句話解得真切，“蓋古多植茶，沿到我朝，貢茶為累，茶園盡廢”。他還說“余邑貢茶（指慈溪），亦自南宋季”，到了明朝，“第取山中野茶，聊且塞責。而茶品遂不得與陽羨、天池相抗衡矣”，說出了與信陽州、光州茶同樣的窘?jīng)r。清康熙朝劉源長撰《茶史》中“茶之分產(chǎn)”遍述各省產(chǎn)茶地及名茶詳情，涉及河南僅寥寥數(shù)語，“河南，東首、淺山、薄則產(chǎn)光州屬汝寧府，信陽、羅山俱產(chǎn)茶地”，大概是作者亦沒有查到詳細的資料。</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2, 126, 251);">清劉源長撰《茶史》卷一 茶之分產(chǎn)</span></p> <p class="ql-block"> “茶為國飲，詩為文粹”，茶與詩的結(jié)合是茶史的浪漫，也是茶文化興衰的晴雨表。據(jù)統(tǒng)計，《全唐詩》中專寫茶詩或與茶有關(guān)的詩達500多首。宋代詩人幾乎都寫過茶詩詞，其中陸游寫過的茶詩詞多達320首。元、明、清三代寫茶詩者更多，僅乾隆帝一人就寫了2000余首。然而，關(guān)于信陽茶的詩，唐代沒有一首，宋代目前僅發(fā)現(xiàn)一首，即宋代愛國詩人王之道知信陽軍時所寫《信陽和同官<喜雨>韻》中有“且硙新茶共分乳”句。蘇軾被貶路過新息、光山時僅數(shù)日就寫了6首，卻沒有提及光州茶。到了元代，落藉光州的著名詩人馬祖常有兩首詩提及光州茶，即《淮南田歌》有“借錢買鹽茶”句，《雪中登郡城西亭》有“敲瓶煮茶茗”句。明代信陽茶詩較多，其中知名者有文壇“前七子”領(lǐng)袖何景明，所留下1600多詩中，僅有一首是提及家鄉(xiāng)信陽州的茶，即《客至》有“且為烹茶坐”。另一位較晚于何景明的明代思想家、文學家李贄避難商城縣黃柏山時寫的一首《樓頭春雨》，有“玄水薦新茶”句，此外還有州人或在信陽州、光州任者如樊鵬、王星璧、劉繪、劉黃裳等所寫10余首，且多與寺廟有關(guān)。清代茶詩較多，已知有20首，詩人知名者不多，其中清道光乙未進士、商城人黃銘先和其子黃殿申所寫同題《雨前新茶》的2首詩，首次以竹枝詞的形式反映商城羊山（又稱陽山，明清屬青峰鄉(xiāng)、民國屬桃園鄉(xiāng)，1952年劃入固始縣）茶的種植情況，同治癸亥進士、光州人李嘉樂的《至武昌凌晴霄觀察（卿云）餉茶吾州產(chǎn)也賦謝》詩，寫得到友人贈家鄉(xiāng)茶的喜悅心情，這些都是研究光州茶非常難得的史料；而清末八大茶社創(chuàng)始人甘以敬等創(chuàng)作的5首《詠茶》詩，反映出信陽茶經(jīng)過漫長的衰落期，在古老的茶區(qū)，通過引種方式開山種茶的復興之路。據(jù)載，八大茶社種茶總計40萬窩，390多畝，最高時年產(chǎn)量達萬斤以上，信陽茶以本山毛尖的名義得到復興。</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2, 126, 251);"> 宋代王之道《相山集》卷四《信陽和同官喜雨韻》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2, 126, 251);"> 元代馬祖?！妒锵壬募肪淼谒摹堆┲械强こ俏魍な住?lt;/span></p> <p class="ql-block"> 正如曾任河南省省長的信陽人陳善同在主持重修《信陽縣志》時所期待的那樣：經(jīng)過清末民初八大茶社的共同努力，信陽茶發(fā)展很快，信陽縣“西南山農(nóng)家種茶者寢多本山茶，色味香俱美，品不在浙閩以下，將來成績可立而待也?！倍硪晃辉魏幽鲜〈￠L、河南通志館纂修的王幼僑在他編著的《河南方輿人文志略》中說：“茶則信陽、羅山、商城、固始栽植頗盛，其制法系用人工。信陽所產(chǎn)綠茶，味含芳香，推銷各地，頗受歡迎。”1935年《華北日報》刊載“豫省各縣物產(chǎn)調(diào)查”中，“信陽，豫南軍商要地……產(chǎn)茶亦佳”。關(guān)于清末到新中國成立初期信陽茶的歷史，可參閱1962年11月《河南文史資料選輯》第二輯《信陽毛尖茶概述》，本文不再詳述。1983年10月河南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河南地方志征文資料選》載有魯延壽抄錄的《河南省第一次在國外參加的出口商品展覽目錄》中，有信陽縣的貢針茶、白豪茶、已熏龍井茶、未熏龍井茶、毛尖茶、珠蘭茶、雀舌茶，商城縣的大蘇山雀舌茶、大蘇山銀針茶，固始縣的云霧茶等10種。需要說明的是，《重修信陽縣志》中并未提及1915年信陽茶參加巴拿馬萬國商品賽會獲獎事。</p> <p class="ql-block"> 新中國成立初期，信陽市縣再次掀起開山種茶熱潮，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經(jīng)過以黃執(zhí)優(yōu)為代表信陽茶人的共同努力，古老的信陽茶以信陽毛尖之名重現(xiàn)唐宋輝煌，躋身中國十大名茶之列，榮獲“綠茶之王”桂冠，信陽市被授予“毛尖之都”稱號。如今信陽毛尖又走進聯(lián)合國，走上了世界舞臺。</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15px;">△本文發(fā)表于《大別山干部學院》學刊2024年第11卷第4期</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