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家俊兄組織的老四廠聯(lián)誼會我沒有去成,很遺憾!但在家駿發(fā)給我照片上拜望了昔日的好哥們兒、好師傅們——老勒、小胡、小光、力剛,白杰、德明、茂宗、牛子、建普、文廣、高亮、張?zhí)K明、袁苑、徐克、蔡淑琴、郭路憲------每一個人都那么熟悉,每一個都那么有故事,就先從家駿老兄講起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家駿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離開“老四廠”二十多年后的一個下午,突然接到一個電話:“哎,你是步雄嗎?”。我反問,“你是誰?”。對方刻意一本正經(jīng)卻略帶磕絆地說,“我是汽修四廠公安局------”沒等他說完,我脫口而出,你小子是“駿兒吧”,對方嘿嘿一笑算是認了。是啊,如此戲虐的問話,不是他,還能是誰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一次和張家駿打交道大概在1974年,團委組織的一個青年拔河活動,眼見他光著大膀子,披一件滾著油花的破工作服,趿拉著一雙踢足球的拐子,重心壓得很低,乜斜著沖我走來,帥中有痞。痞中有帥,不由有點肝兒顫,我是剛到團委工作的雛兒,知道他是一車間鐵工,踢球了得,尤善鏟術(shù),外號“飛鏟四號”,常和一幫球癖中午休息時把個足球踢得硝煙四起,生怕他萬一急了給對方一個飛鏟,把個大好的氣氛給攪了。多想了,虧了他文明執(zhí)法,張弛有度,把個活動搞得高潮迭起,才知道這是個通情達理,通明透亮,托得起場面的硬角色,可交、可靠。以后,凡組織各種活動必盛邀其出山組織策劃,其回回不辱使命,還有超常發(fā)揮。一次宣武區(qū)范圍的青年游泳比賽在青年湖舉行。賽畢,運動員們腦袋頂著褲衩子紛紛退場的時候,大喇叭里播報了一篇《挑戰(zhàn)書》,大意是大家別賽完了就散了神兒,回去對體育運動要常抓不懈,特向各兄弟單位提出挑戰(zhàn),看哪家單位群眾體育活動開展的好。大家豎起耳朵去聽下文,看是誰的心這么大,敢對全區(qū)挑戰(zhàn),竟是“北京汽車修理四廠”。工友不約而同道:“家駿,肯定是家駿鼓搗的,除了他沒別人?!?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從我對家駿兒的稱呼上可見其情感脈絡(luò)的迅速升溫,最初叫他“張壽”的。那時,初進廠的小學(xué)徒見誰都叫師傅,前面冠以姓氏,叫得順溜了就開始吞字,姓張的叫“張壽”,姓李的叫“李壽”,以此類推。后來改叫家駿哥,再后來免了“哥”,綴上了兒音,變成了“家駿兒”。再后來干脆只剩一個單字“駿兒”。他比我大,是我?guī)煾缂壍模绱藳]大沒小惟有對他,還時常拿他打叉、逗悶子。他斗不過亦不腦,緘了口,只用一雙掄錘砸鐵的大手掐我的肩胛骨,鉆心地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家駿兒仗義,一個工友家的老人去世,我們倆去的,以為就是一次簡單的情誼表達。沒想到他領(lǐng)著我搬遺體,運遺體,到火葬場燒煉,然后捧著老人的骨灰盒子坐在大解放的后斗里一路顛簸到了老人位于河北某地的老家。尋到一處濃蔭遮日的玉米地,大家環(huán)顧左右,屏息無言地悄悄下車。原來當?shù)夭辉试S骨灰回鄉(xiāng)入殮,只能偷埋在莊稼地里。我眼看著家駿隨著一眾家屬捧著骨灰盒子蛇形鼠步消失在青紗帳里,一種生不易,死亦不易的悲涼感鐵釘子一樣楔在我的心底里。有人說,人生是一場苦渡。還不如說是一群有緣人的共渡和一種至親至愛的拉扯。你和他,他和我,就像一串結(jié)繩而上的攀巖者。結(jié)伴而行,苦中、險中便擠出了一點樂,彼此都是艱難歲月里防止對方滑向深淵的羈絆。否則,那么窮,那么長,那么斗的日子里,哪能有那么多窮歡樂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家駿是有名的長跑健將,組織了老四廠長跑隊。每日清晨,我們這一幫背心褲衩的“生虎子”跟著他在右安門護城河畔、南菜園苗圃(大觀園前身)、永定門大橋、前門大街、天安門、長安街飛跑,一雙雙年輕的飛毛腿翻蹄亮掌猶如騰蛇乘霧,待回到右安門內(nèi)大街正是老四廠人們的上班高峰,五路、十九路公共汽車里擠得滿是老四廠的工友們,好多人伸出窗外為我們加油,也許是人來瘋,也許是里面有著他們各自心儀的姑娘,頓時荷爾蒙竄升,把個公共汽車遠遠地甩在身后,遂成右安一景。前腳掌外側(cè)著地以減震;用深呼吸度過疲勞期;利用左右腳交替懸空的間隙休息都蒙家駿所賜。多年后,我患闌尾穿孔大手術(shù),常規(guī)麻藥量竟沒能將我麻翻:“小伙子,練長跑的吧,耐力忒強了!”,大夫說?;叵耄且彩且豁梽钪竟こ?,用一句時髦的流行語說叫作“踔厲奮發(fā),砥礪前行?!奔因E兒身先而行,善莫大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一次發(fā)高燒,家駿把我弄到他和李曉光,白杰,且力剛的宿舍里,死拉活拽把醫(yī)務(wù)室的張大夫弄來給我看病,那大夫掀開我被子的剎那,兩只通紅滾圓的大臭蟲濺落于地,把他嚇得連連跳腳。吃過藥后,眾人將我大被裹身發(fā)汗,大概怕我半夜掛掉,幾次呼喚我的名字。第二天果然退了燒,臨出門時,我撓著一身包和家駿說:“你們這哪里是救我,分明是讓我給你家寵物打牙祭來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1976年也許是中國人的命穴,偌大的國家,換了個人就勢這么一捅,就停止了痙攣,峰回路轉(zhuǎn)了。那一年,家駿搞到了工人體育場的兩張票拉我去看相聲演出,那是《如此照相》等相聲作品的首演,盡管場面太大,只撩見了侯寶林等相聲大師的后腦勺,散場時,我們面面相覷,幾乎同時說:“要變天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不久《歐也妮、葛朗臺》、《艱難時世》、《悲慘世界》等油墨飄香的再版小說擺滿了家駿家的玻璃小書柜?!褒J難讀的,附庸風雅”,我糟踐他說。他嘿嘿一笑說:“這輩子憋壞了,難得風雅一回,也該著了您內(nèi)!”轉(zhuǎn)過年來,團員青年聯(lián)歡會上,袁苑的詩朗誦《團泊洼的秋天》就像燥熱天的一聲驚雷。媽呀!感情蟬聲、蛙聲也能入詩,特別是:“團泊洼的秋天阿,猶如少女一般羞羞答答”,讓人聽了渾身麻酥酥的。啊,變天了,變天了,真他媽不易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太想上學(xué)了,一番苦讀后真就考上了。張樹勛師傅舍下老臉為我爭到一間不足七平米的陋室,家駿兒用他的“三蹦子”為我們搬家。愛人做的韭黃炒肉款待他,醬油放多了,韭黃如根根倒豎的碳條,家駿還是給我們面子,連連點頭稱好。我們夫妻倆躺在三蹦子小小后廂的兩床被褥上素面朝天在街上飛馳而過,有書念了,有房住了,縷縷陽光就像七彩的瑰寶灌頂而下,待我如子的張樹勛師傅,為我們駕著幸福車的家駿兄就是為我們喝開阿里巴巴大門的大俠啊。那一年,我和家駿兒都二十出頭兒,年齡大好,吃嘛嘛香,只要想干,似乎都能有個抓撓兒??傁耄哼@輩子有人領(lǐng)著,有人幫襯著,該趕上的都趕上,該干的事情都干過了,就是完滿的人生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和家駿先后離開老四廠已經(jīng)四十多年了,天各一方,境遇迥異,雖難得一見,但彼此的思念就像埋在土中的璞石,久而竟?jié)櫥闪爽摤撁烙?。在我生活的無數(shù)個瞬間,突然一件關(guān)于老四廠的人和事就像電光火石一樣迸發(fā)出來,在腦海中留下不可磨滅的異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離開老四廠在太多單位工作過,或順或逆,或長或短,獨少了右安門橋頭,老四廠大院里那一縷清苦卻和煦的春風。好在有家駿兄們時常的召喚,有老四廠那么多工友們的情誼在,慢慢隨想,慢慢咀嚼,歲月匆匆,味道反倒是越來越濃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