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洛陽城的秋日，天高云淡，金黃的梧桐葉在微風(fēng)中打著旋兒，輕輕落在安樂公府的青石階前。這座府邸雖不及當(dāng)年成都的蜀宮輝煌，卻也亭臺樓閣一應(yīng)俱全，見證著一個(gè)王朝最后的體面。</p><p class="ql-block">劉穆站在庭院里，手中捧著粟米，正漫不經(jīng)心地喂著籠中的畫眉。這位蜀漢后主劉禪最小的兒子，年方二十有三，眉目間依稀可見先祖劉備的輪廓，只是那雙眼睛里，總藏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p><p class="ql-block">“公子，齊王世子正在醉仙樓飲酒?！奔移蛣⒏５吐暦A報(bào)，語氣里透著不安。</p><p class="ql-block">劉穆手中的動(dòng)作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神色，隨即換上那副洛陽城人盡皆知的囂張模樣：“帶路，去會(huì)會(huì)這位世子爺。”</p><p class="ql-block">從安樂公府到醉仙樓，不過三里路程。沿途的商販見到劉穆的車駕，紛紛避讓。賣糖人的老張頭手忙腳亂地收拾攤子，險(xiǎn)些打翻了熬糖的銅鍋。這些年來，劉穆在洛陽城里的名聲，可謂聲名狼藉。上月強(qiáng)占張記布莊，前日打傷京兆尹屬官，種種行徑，早已讓人談之色變。</p><p class="ql-block">醉仙樓高三層，飛檐翹角，是洛陽西市最氣派的酒樓。劉穆徑直上了三樓雅間，恰好與從對面雅間出來的司馬恒撞個(gè)正著。</p><p class="ql-block">這位齊王世子年歲與劉穆相仿，眉目間自帶幾分皇族的矜貴。他的目光在劉穆身后的歌姬身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p><p class="ql-block">“我當(dāng)是誰，原來是安樂公家的公子?！彼抉R恒語帶輕蔑，“聽聞令尊在成都時(shí)，最是懂得享樂。”</p><p class="ql-block">劉穆眼中寒光一閃，隨即哈哈大笑：“總比有些人，連享樂都要端著架子強(qiáng)！”</p><p class="ql-block">話音未落，他已揪住司馬恒的衣領(lǐng)，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將這位尊貴的世子從三樓窗口扔了下去。</p><p class="ql-block">街面上一片嘩然。司馬恒摔在攤販的布篷上，雖保住了性命，卻當(dāng)場吐血昏厥。隨從們驚慌失措地抬著世子離去，臨走前狠狠瞪了劉穆一眼。</p><p class="ql-block">“公子，這禍闖大了！”劉福臉色慘白。</p><p class="ql-block">劉穆卻渾不在意，繼續(xù)飲酒作樂，仿佛剛才只是隨手扔了件垃圾。</p><p class="ql-block">三日后，齊王司馬攸親自帶著侍衛(wèi)登門問罪。安樂公府的門房嚇得兩腿發(fā)軟，連滾帶爬地去通報(bào)。</p><p class="ql-block">劉穆正在后院遛鳥，聽說齊王來了，慢悠悠地披了件外衣就出去了。陽光透過庭院的桂花樹，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p><p class="ql-block">“王爺大駕光臨，不知有何指教？”他拱手行禮，姿態(tài)恭敬，語氣卻輕佻。</p><p class="ql-block">司馬攸年過四旬，面容威嚴(yán)，此刻更是怒不可遏：“劉穆！你目無法紀(jì)，草菅人命，當(dāng)真以為這洛陽城沒人治得了你嗎？”</p><p class="ql-block">劉穆微微一笑：“王爺言重了。不過是教訓(xùn)個(gè)不懂規(guī)矩的小子，若是王爺覺得吃虧，大可以讓世子再來找我報(bào)仇?！?lt;/p><p class="ql-block">“你！”司馬攸氣得臉色發(fā)青，當(dāng)眾拂袖而去。</p><p class="ql-block">當(dāng)日下午，齊王便進(jìn)宮面圣。滿朝文武都在等待天子降罪，畢竟司馬攸是皇帝的親弟弟，而劉穆不過是個(gè)亡國之君的后人。</p><p class="ql-block">誰知司馬炎只是輕輕放下，一句“約束子弟”便了結(jié)了此事。</p><p class="ql-block">消息傳出，劉穆越發(fā)張揚(yáng)。沒過幾日，就帶著人把司馬恒常去的茶館砸了個(gè)稀爛。洛陽城的百姓都在私下議論，說這劉家公子怕是瘋了，連齊王都敢得罪。</p><p class="ql-block">然而無人知曉，每當(dāng)夜深人靜，劉穆總會(huì)獨(dú)自在書房待到很晚。案上攤開的《史記》里，夾著一頁他親手抄錄的《道德經(jīng)》：“大巧若拙，大辯若訥?！?lt;/p><p class="ql-block">這夜，月明星稀，劉穆正在書房臨帖，劉福悄聲進(jìn)來：“公子，有客到?！?lt;/p><p class="ql-block">密室里燭火昏黃，三位身著黑衣的老者靜靜等候。見到劉穆，他們齊齊行禮：“參見公子?！?lt;/p><p class="ql-block">“諸位不必多禮?！眲⒛聰[手，目光掃過這些舊蜀遺臣，“深夜到訪，所為何事？”</p><p class="ql-block">為首的老者激動(dòng)地說：“公子，復(fù)國的時(shí)機(jī)到了！只要您肯出面號召舊部，事成之后必立您為蜀王！”</p><p class="ql-block">劉穆靜靜地聽著他們的慷慨陳詞，心中卻清明如鏡。蜀漢已亡三十余載，這些人口中的“復(fù)國大業(yè)”，不過是鏡花水月。但他還是應(yīng)下了——這是他等待已久的機(jī)會(huì)。</p><p class="ql-block">“三日后，城西破廟相見。”</p><p class="ql-block">送走來客，他立在窗前，望著天邊那輪殘?jiān)隆８赣H劉禪在世時(shí)，常對他說：“司馬氏容得下一個(gè)'樂不思蜀'的安樂公，卻容不下一個(gè)有抱負(fù)的劉氏后人。”</p><p class="ql-block">那時(shí)他還小，不懂這句話的深意。直到父親去世那晚，才拉著他的手說：“穆兒，守家比建國難。你要記住，活著，比什么都重要?！?lt;/p><p class="ql-block">如今，他懂了。這些年的囂張跋扈，不過是一場精心設(shè)計(jì)的表演。司馬炎對他的縱容，又何嘗不是一種試探？</p><p class="ql-block">三日后，城西破廟。</p><p class="ql-block">夜色如墨，殘破的廟宇在風(fēng)中吱呀作響。二十余名舊蜀遺臣聚集在此，個(gè)個(gè)神情激動(dòng)。</p><p class="ql-block">“公子，只要您一聲令下，我們在成都的舊部即刻響應(yīng)！”為首的老者遞上一卷盟書。</p><p class="ql-block">劉穆接過盟書，卻不急著簽字。他的目光掃過這些人的臉龐，他們眼中燃燒著復(fù)國的火焰，卻也藏著對權(quán)力的渴望。</p><p class="ql-block">“諸位，”他緩緩開口，“蜀漢已亡三十載，百姓好不容易過上安穩(wěn)日子。你們當(dāng)真以為，憑借我們這些人，就能復(fù)國成功？”</p><p class="ql-block">老者臉色一變：“公子這是何意？”</p><p class="ql-block">突然，廟外火把通明，禁軍如潮水般涌來。遺臣們驚慌失措，有人拔刀相向。</p><p class="ql-block">“是你！你出賣了我們！”老者怒目圓睜，撲上來想挾持劉穆。</p><p class="ql-block">劉穆側(cè)身避開，反手一腳將老者踹倒在地。暗處閃出數(shù)名侍衛(wèi)，很快控制了局面。</p><p class="ql-block">“我這是在救你們的命?！眲⒛驴粗恢品睦险?，“也救更多無辜百姓的命。”</p><p class="ql-block">一切水落石出。原來司馬炎早已察覺舊蜀遺臣的動(dòng)向，特意縱容劉穆的囂張，就是要引蛇出洞。而劉穆，則將計(jì)就計(jì)，既消除了司馬氏對劉家的猜疑，又為家族掙得了一條生路。</p><p class="ql-block">次日清晨，皇宮內(nèi)。</p><p class="ql-block">司馬炎坐在龍椅上，打量著跪在殿前的劉穆：“你早就知道朕的計(jì)劃？”</p><p class="ql-block">“臣不敢妄測圣意?！眲⒛碌皖^回答，“只是覺得，與其讓這些遺老做著復(fù)國的夢，不如給他們一個(gè)了斷。”</p><p class="ql-block">司馬炎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要什么賞賜？”</p><p class="ql-block">劉穆跪伏在地：“臣別無他求，唯愿攜家南遷，終老江南。”</p><p class="ql-block">離開洛陽那日，秋風(fēng)蕭瑟。三輛馬車緩緩駛出城門，劉穆最后回望這座承載著太多記憶的城池。父親生前總說“守家比建國難”，如今他總算明白了這句話的分量。</p><p class="ql-block">這些年的荒唐行徑，不過是為了消除司馬氏的猜疑；那日的醉仙樓沖突，是他精心設(shè)計(jì)的契機(jī)；就連那些舊蜀遺臣，也成了他向司馬炎表忠心的棋子。</p><p class="ql-block">“爹，兒子守住劉家了?！彼p聲自語，仿佛卸下了千斤重?fù)?dān)。</p><p class="ql-block">馬車駛向江南，駛向新的生活。劉穆知道，從今往后，他再也不需要偽裝了。這份以荒唐守護(hù)家族的智慧，將隨著車轍，深深印在這個(gè)秋天的記憶里。</p><p class="ql-block">江南的雨絲輕柔，打濕了馬車簾幔。劉穆伸手接住幾滴雨水，忽然想起小時(shí)候在成都，父親教他讀《史記》時(shí)的情景。那時(shí)桃花正開，滿園春色，誰又能想到，多年后的今天，他會(huì)以這樣的方式，完成對家族的守護(hù)？</p><p class="ql-block">“公子，前面就是揚(yáng)州地界了。”劉福在車外稟報(bào)。</p><p class="ql-block">劉穆輕輕“嗯”了一聲，閉上眼睛。恍惚間，他仿佛又看到了洛陽城的梧桐葉，在秋風(fēng)中打著旋兒，輕輕落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