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青巷——書圣故里

曉天云影

“水鄉(xiāng)風情看紹興，紹興縮影在書圣。” ——題記 　　蕺山南麓，墨香氤氳，一條青巷悄然隱于鬧市深處。循著斑駁石板前行，行行復(fù)行行…… 轉(zhuǎn)角忽見“書圣故里”牌坊巍然矗立，仿佛一紙行書自歷史長卷中揮就，將我輕輕拽入王羲之筆下的江南——白墻如宣，黑瓦似墨，小橋流水間，草書題額，天青水墨，恍然夢回千年越城。 　　穿過倉橋直街的市井煙火，書圣故里舊檐青巷徐徐鋪展。這片藏于蕺山南麓的靜謐天地，如一枚溫潤印章，鈐于喧囂之上，蘊著“入則寧靜、出則繁華”的江南氣韻。青石巷曲徑通幽，每一步都踏在時光的墨痕上。 　　紹興因魯迅而名動天下，我曾尋訪過百草園的童趣與三味書屋的墨香。而此行紹興，不止為迅哥，更為拜謁那位執(zhí)筆驚風雨的書圣——王羲之。在這片被筆意浸潤的土地上，文字不止于書寫，更是一種流淌千年的呼吸。 　　這座被譽為“江南威尼斯”的古城，以最溫柔的方式將文化沁入生活肌理。行人青石板上的足音是平仄有致的詩句，烏篷船里的笑語是水波蕩漾的韻腳，而筆墨與美食交織的煙火氣，則是千年文脈在老街最生動的墨寶落款。 　　初見王羲之故居，竟是一座寺院，心生疑惑。細讀宅前石碑，方知這是一段“舍宅為寺”的塵緣往事。東西向的蕭山街與南北向的蕺山街在此交匯，戒珠寺靜立其間。寺門前“王羲之故宅”石碑嵌于青苔之間，默默訴說著宅邸化寺的滄桑流轉(zhuǎn)。 　　民間傳說，王羲之曾遺失一顆寶珠，誤疑僧人所竊，僧人含冤而終。書圣悔恨交加，自此戒絕珠玉之好，更將宅院捐作佛寺，以贖罪念。一念之差，竟成一段禪意深遠的文人懺悔覺醒。 　　戒珠寺山門前，竟見墨池如硯。相傳王羲之日日洗筆于此，筆鋒落處，墨染池水，久而久之，池黑如漆，遂得名“墨池”。我佇立池畔，看一方淺塘，墨色雖被歲月沖淡，卻似仍有余香浮動。老屋倒影浮于水面，恍惚間，仿佛還映著當年揮毫的背影與白鵝戲水的衣影。 　　書圣故里，墻角留白處，處處皆是筆意留痕。題扇橋、筆飛弄、躲婆弄……這些名字如行書落款，一筆一劃皆有來歷，一字一音皆藏故事，仿佛整片街巷，便是王羲之遺落人間的一幅長卷。 　　離開墨池，我獨自行走于河畔小徑。石橋斑駁，階石斷裂，藤蔓攀援，野花綴于縫隙之間，為古橋披上蒼綠的詩意。橋影橫斜，水光浮動，每一步都像踏在泛黃宣紙的折痕上。 　　沿街緩行，題扇橋漸現(xiàn)眼前。橋身歷經(jīng)風雨，石欄溫潤如玉。立于橋上，兩岸風景如一幅靜展的水墨長卷，微風拂水，粉墻映波，仿佛空氣中都浮動著墨香，似有《蘭亭序》的筆意隨風輕吟。 　　書圣故里，每一寸流水都泛著歷史的漣漪，每一塊石板都刻著歲月的章法，每一座古橋都承載著傳說的落款，每一只烏篷都傳頌著往昔的墨跡。如今橋欄光滑，不知被多少后人摩挲過，仿佛在臨摹那段不朽的筆意。 　　街巷深處，飛筆弄與筆架橋靜臥其間，名字皆因書圣而生，故事隨風而傳。一磚一瓦，一檐一椽，皆浸潤著江南水鄉(xiāng)的溫情，也鐫刻著文脈傳承的深意——筆墨未干，風骨猶存。 　　舊檐青巷，不必刻意尋訪某處遺跡。最好的方式，是放慢腳步，或坐于河埠頭，看婦人浣衣談笑，或倚美人靠，看烏篷船自橋洞咿呀劃出，船夫哼一曲吳語小調(diào)，軟語如絲，纏繞在水霧之間。 　　烏篷船在河面搖曳，與岸邊浣衣、汲水的居民擦肩而過，相視一笑，暖意自生。船夫搖櫓，偶與岸上熟人隔水寒暄，聲音落在水面，蕩開一圈圈生活的漣漪。 　　千百年來，無數(shù)人似我一樣，自四面八方循墨香而來。吸引他們的，從來不是冰冷的古跡陳列，而是那文脈與市井交融的鮮活氣息——仿佛王羲之的筆鋒，從未停歇，仍在人間書寫。 　　我或倚橋欄佇立，聽吳語軟語穿耳而過；或閑坐橋洞石埠，看水光搖曳。這被水網(wǎng)溫柔纏繞的古巷，烏篷船便是江南的靈魂印記，一櫓一槳，劃動的是千年不息的詩意。 　　南宋陸游曾詠：“輕舟八尺，低篷三扇，占斷蘋洲煙雨?！比缃瘢@煙雨意境仍在書圣故里的漣漪間蕩漾，輕舟依舊，煙雨如夢，仿佛時光從未走遠。 　　“昔日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今日的書圣故里，不再是高門深院的舊夢，而是街坊鄰里的煙火人間。家長里短，柴米油鹽，皆成生活長卷中的一筆淡墨。 　　書圣故里的魅力，不止于街巷，不止于王羲之的過往，更在于紹興人綿延千年的生活方式。他們在市井煙火中，藏了一份對生活的深情厚意，如筆鋒藏鋒，內(nèi)斂而有力。 　　走進老街，仿佛步入一幅上世紀八十年代的生活圖景：小人書攤前孩童圍坐，老式理發(fā)店中剃刀輕響，書吧茶室氤氳著書香與茶香，小飯館飄出黃酒燉雞的暖香。這些老物件、老場景，皆是時光的活字印刷。 　　每一塊石板，都似硯臺余溫未散；每一扇花窗，都如行書折筆有致。行走其間，仿佛與千年前的文人雅士共執(zhí)一管毛毫，以腳步為筆，以心緒為墨，在青巷長卷上，共書一場跨越千年的筆墨之約。 　　巷中偶遇身著古裝、頭戴簪花的少女，明眸善睞，笑靨如花。她們的身影掠過白墻黛瓦，宛如宣紙上躍動的鮮艷朱砂印，為這水墨長卷添一抹青春亮色。 　　巷子深處，忽飄來一陣臭豆腐的焦香，混著黃酒溫潤的醇厚，直抵心脾。臨河人家支窗晾衣，衣裳在風中輕揚，如旗，如箋，如一封封寫給歲月的情書。 　　漫步書圣故里，厚重的文化如墨暈開，人間煙火則似筆鋒流轉(zhuǎn)。二者交織，恰如王羲之的書法——以最柔軟的筆鋒，寫就最蒼勁的風骨，落筆無痕，卻力透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