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紙鄉(xiāng)緣：從《閱微草堂筆記》窺紀曉嵐筆下的山西靈石奇事 文/梁志友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甲辰年夏日，我與兄長回到故鄉(xiāng)的深宅大院，整理父親遺存的最后一批藏書剩稿。在其中發(fā)現(xiàn)了幾冊用塑料袋密封、破舊不堪的《閱微草堂筆記》。記得小時候也曾見過此書并翻閱過幾次，但總不感興趣。這次帶回后，在書房案頭放了幾天，終于靜下心來，戴上老花鏡細細品味，竟意外發(fā)現(xiàn)一則關于山西靈石的故事。字數(shù)不多，于是抄錄如下：</p><p class="ql-block"> "山西靈石吳先生，善外科。一日，負藥囊，自別村歸，至綿山畔。綿山者，沁源眾山之支派也。崆?莫測。忽有猴數(shù)十，啾唧呱?環(huán)之，不得行。又有巨猴兩，自山下，取其藥囊，搭小猴臂，一前導，一后推，行約十余里。地極幽邃，多花木。坐吳先生于松蔭石床上，用石甌獻茶，茶不熱而能溫，淡黃有香氣。以石片捧果至，果之中多不知名者。前有洞，洞門半閉，一巨猴入。少頃，四猴出，腰間披樹葉，見之肅揖，揖吳先生入。洞中甚幽潔，一猿翁白須髯，沉吟倚床，見之點首作謝狀。隨所指視之，蓋腰膝之間，病疽也。吳傅以刀圭，辭之欲行。猿翁堅留，館于別洞。夜臥處，鋪草如錦。群猴侍立，甚恭謹。不時進果窳之屬，約三日許，瘡已愈。吳曰："吾真行矣。"猿翁西指，謂日已暮。是夜，夜靜后，覺亂山中奔波往來，聲呼不絕。時聞猿翁叱咤聲。最后，有巨猨扛一死猨來，擲于戶外。吳心悸，不敢窺。天未明，猿翁遣猴送之?；仡?，見群猴拜送于洞外。路迷不可問，猴即躍登樹杪，左右指劃，吳從其指處行，乃得路。至家，方知去綿山已三百余里矣。其侄某，為余言。"</p><p class="ql-block"> 細究此書，作者署名紀昀。初見此名，尚覺陌生，查閱史料后方知，此紀昀便是清代朝堂之上赫赫有名的紀曉嵐。紀昀，字曉嵐，一字春帆，晚號石云，道號觀弈道人、孤石老人。他絕非單純的文人墨客，在乾隆年間歷任要職，官至禮部尚書、協(xié)辦大學士，加太子少保銜，管國子監(jiān)事，身居朝堂高位，兼具政治影響力與文化領導力。</p><p class="ql-block"> 作為清代"一代文宗"與學術領袖，紀曉嵐最核心的貢獻，便是以總纂官之職主持編纂《四庫全書》。這部叢書匯集古今圖書三萬四千余種、七萬九千余卷、三萬六千余冊，幾乎囊括了清代中期以前傳世的所有典籍，是中國乃至世界歷史上規(guī)模最為宏大的叢書，堪稱中國文化史上的一座里程碑。這項工程耗時十余年，紀曉嵐以卓越的學術眼光與組織能力，對中國數(shù)千年文化典籍進行系統(tǒng)整理與總結，為文化傳承立下汗馬功勞。</p><p class="ql-block"> 除《四庫全書》外，其個人著作亦頗豐。晚年所著《閱微草堂筆記》便是其中的經(jīng)典之作，這部筆記體小說集，收錄了他畢生聽聞的奇聞異事、狐鬼神仙故事，與《四庫全書》的嚴肅宏大風格迥異。此外，他還著有《紀文達公遺集》，收錄其詩文作品，文風質(zhì)樸醇厚，兼具思想性與文學性，全方位展現(xiàn)了他的學識與才情。</p><p class="ql-block"> 為使更多喜愛文化歷史的有識之士領略這則故鄉(xiāng)故事的韻味，我將原文譯為白話文，以饗讀者：</p><p class="ql-block"> 山西靈石縣有位吳先生，擅長外科醫(yī)術。一天，他背著藥箱從鄰村行醫(yī)歸來，走到綿山附近。綿山是沁源縣眾多山脈的分支，山勢險峻幽深，難以揣測。忽然，幾十只猴子嘰嘰喳喳地圍上來，攔住了他的去路。接著，又有兩只大猴子從山上下來，取過他的藥箱搭在小猴子的胳膊上，一只在前面引路，一只在后面催促，就這樣走了大約十幾里路。</p><p class="ql-block"> 他們來到一個極為幽靜深遠的地方，四周長滿花草樹木。猴子們請吳先生坐在樹蔭下的石床上，用石碗獻上茶水。那茶水不燙卻保持著溫熱，呈淡黃色，還散發(fā)著淡淡的香氣。隨后，猴子們又用石片捧著水果過來，其中不少水果都叫不上名字。</p><p class="ql-block"> 前方有個山洞，洞門半掩著，一只大猴子走進洞里。過了一會兒，四只猴子出來了，腰間圍著樹葉，見到吳先生便恭敬地作揖，邀請他進洞。洞內(nèi)十分幽靜整潔，一位白胡子老猿猴靠在石床上沉思，見到吳先生便點頭示意，似在表達感謝。吳先生順著老猿猴所指的方向看去，發(fā)現(xiàn)它的腰和膝蓋之間長了毒瘡。吳先生立刻為它敷上藥膏，之后便告辭準備離開。老猿猴執(zhí)意挽留，將他安排在另一個山洞住宿。夜里休息的地方，地上鋪的干草柔軟得如同錦緞。群猴在一旁侍立，態(tài)度恭敬又謹慎，還不時送來水果、干果之類的食物。</p><p class="ql-block"> 大約過了三天，老猿猴的毒瘡痊愈了。吳先生再次說道："我真的該走了。"老猿猴指向西邊，示意天色已經(jīng)晚了。這天夜里，夜深人靜之后，吳先生聽到亂山之中傳來陣陣奔波往來的聲音，呼喊聲不斷，還時不時能聽到老猿猴的呵斥聲。最后，有一只巨大的猿猴扛著一只死猿猴過來，扔在洞外。吳先生心中害怕，不敢偷看。</p><p class="ql-block"> 天還沒亮，老猿猴就派猴子送吳先生下山。吳先生回頭望去，只見群猴都在洞外跪拜送行。途中他迷了路，又無處問路，猴子便跳上樹梢，左右指點方向。吳先生按照猴子指引的路線前行，才找到了回家的路。等回到家，他才知道自己已經(jīng)離開綿山三百多里了。這個故事，是吳先生的侄子告訴我的。</p><p class="ql-block"> 通讀這則故事，再結合《閱微草堂筆記》的其他篇章不難發(fā)現(xiàn)，書中看似滿是妖魔鬼怪的故事，實則都在借奇幻之象，講述人世間的因果報應與處世之道。紀曉嵐身處乾隆時期，彼時文字獄盛行，文人創(chuàng)作動輒得咎，在這樣的高壓環(huán)境下，他選擇以志怪故事為載體，暗藏對人性善惡的審視、對社會弊病的針砭。</p><p class="ql-block"> 這則靈石故事，絕非單純記錄奇聞異事。從表面看，是醫(yī)者與猿猴間的溫情互動，暗含勸人向善的初衷；深層而言，是紀曉嵐借山林中的生靈故事，傳遞對"仁"與"信"的推崇——吳先生醫(yī)者仁心，不計回報為猿猴治??；猿猴知恩圖報，以恭敬態(tài)度相待、以指引方向相謝。在文字獄的陰霾下，他無法直白表達對社會與人性的思考，便將這份文人的清醒與擔當，融入一個個奇幻故事中，以委婉的方式堅守文化人的批判精神與價值追求。</p><p class="ql-block"> 如今重讀這則故鄉(xiāng)故事，不僅是與一段塵封的鄉(xiāng)緣重逢，更能透過文字，讀懂紀曉嵐這位"文宗"在特殊時代背景下的文化堅守。它打破了人們對志怪小說"荒誕無稽"的片面認知，讓后人明白，這類作品亦是承載文化思想、傳遞人文精神的重要載體。愿這則故事能為后人帶來啟迪，讓更多人讀懂傳統(tǒng)文化背后的深意，傳承那份跨越時空的文人風骨與人文溫度。</p> 責任編輯：梁志友 韓 雅 梁志新 梁志中 梁永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