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后重唱一首老歌

光輝歲月

五十年后重唱一首老歌（散文）光輝歲月 國慶中秋雙節(jié)剛過，老年大學又開班了。這次聲樂班胡老師教唱的是一首非常熟悉的老歌。于是，在深圳這座年輕得幾乎忘記年歲的城市，長青老齡大學明亮的聲樂教室里，我們這一群白發(fā)蒼蒼的“學生”，又一次開口唱起了《國際歌》。 　　這首歌曲，學員們大都是在幾十年前的小學時期學唱的，大家現(xiàn)在仍然會唱，可是我們的胡老師卻極耐心地，一個音階一個音階地教，一個字一個字地糾正。我們的聲音是生澀的，有些蒼老，有些沙啞，早已不是當年那般清亮亮、能刺破云霄的童音了?？赡且粡垙埐紳M皺紋的臉上，神情卻是異樣地專注，像初入學堂的蒙童，跟著先生一字一句地念“人之初”。我的嘴唇一開一合，那熟悉的、幾乎刻在骨血里的詞句，便又泉水般汩汩地流了出來：“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聲音是蒼老的，可那詞句的骨骼，卻還是五十年前的，堅硬，滾燙。 　　唱著唱著，我的神魂便有些恍惚起來。眼前那拿著譜子、認真打著拍子的銀發(fā)姐姐，她那微蹙著眉的神情，多像當年坐在我前排，扎著兩個羊角辮，唱歌時總愛微微晃著腦袋的小芳呀。只是小芳的辮子，早已化作了眼前這滿頭的銀霜。空氣里飛揚的光點，在午后的光柱里靜靜地舞著，它們是不是五十年前的那些呢？不然，何以這光影，這歌聲，會織成一個如此恍惚的夢，讓我一時竟分不清，自己是那個剛剛系上紅領巾的少年？還是這個已走完大半人生路程的老者？ 　　記得，小時候的歌聲，好像是噴薄而出的，是帶著棱角的，是恨不得燒穿一切黑暗的火焰。我們學這首歌的時候，聽完老師的講解，一個個挺著小小的胸膛，覺得那歌聲就是投槍，就是炸彈，就是要為一個嶄新世界而戰(zhàn)的號角。那份激情，是純粹的，也是滾燙的，燙得幾乎能灼傷自己。而今，這激情已經(jīng)沉靜下來了。像一條奔騰喧囂了大半生的河流，終于流到了開闊平緩的入海口，水面變得寬了，深了，雖然還有映照著天光的云影，也沉淀下了許許多多的泥沙與故事，但我們不再激情澎湃般地用力地嘶喊了，只是用已然蒼涼的音，一遍遍地，摩挲著這熟悉的旋律，仿佛在摩挲一件失而復得又浸滿了歲月包漿的老物件。 　　這是一種奇異的感受。仿佛人生不是一條直線，而是一個圓。我們在起點高聲唱出的歌，繞過了漫長的、紛繁復雜的歲月，竟又在終點附近，與我們悄然重逢。只是這重逢，不再是沖鋒的吶喊，而是一種確認，一種溫習，一種千帆過盡之后，與舊相識的默默對望。那歌詞里曾經(jīng)不懂的“英特納雄耐爾”，如今似乎懂了，又似乎更不懂了。懂的是它所象征的，人類對于光明與公正那份永恒的、不屈的追求；不懂的是，這條路，竟是這樣地漫長，這樣地曲折，需要我們付上一生，甚至幾代人的時光。 　　一曲終了，余音還在梁間輕輕地縈繞。教室里靜默了片刻，沒有人說話。我看見身旁的老李，悄悄地摘下了眼鏡，用手指拭了拭眼角。我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是某一段激揚的青春，還是某一位走散在路上的舊友？而我，只是覺得心里滿滿的，又空空的。像一場盛大而遲來的儀式，終于完成了。 　　走出教室，來到大街上，深圳傍晚的風，帶著南國特有的溫潤，拂在臉上。街上是川流不息的車燈，匯成一條璀璨的、流動的河。這座城是這般地新，新得幾乎容不下一絲舊的影子。可偏偏在我們這些老人的胸腔里，還住著一首舊的歌。它不曾老去，只是從噴薄的火山，化作了一塊沉靜的、溫熱的玉，貼在心上。這溫熱，足以慰藉這一路的仆仆風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