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邊（8）

老門閂

霧歌 馬鞍腦村的盤山道被雨連洗三日，青石更青、埴被更綠。 崎嶇山路不時流淌著泄洪水，萬物濕漉漉的靜靜享受綿綿細雨的洗禮，唯獨濃濃的迷霧戲弄汽車不離不棄，汽車追逐迷霧你來我躲，天地間只剩引擎低喘，時時緊繃心弦提防山石滾落。 山被霧挾持像浮起一座失重的海，霧在盡情表演忽而濃成羊乳，忽而薄成蟬翼。高壓線塔像桅桿在陽光的攙扶下頑強的破浪前行。 云與霧的區(qū)別：云懸浮于高空且不接觸地面，而霧貼近地表形成并直接接觸地面。 霧起遮山骨松聲滴暮寒峭壁懸人影白浪攝成灰 當我拍攝此景時，刻意選擇主峰不露頂，峭壁僅示其肱骨，留白處反成“最高峰”，形成“高遠”之變形朦朧，又生“迷遠”之重重疊疊。 真的是一種極品景觀！ 村莊籠罩在霧的彌漫中，瞬間又散去，只落下潤含秋雨灑脫的薄霧再空中弄姿。 忽然天地間變成一個大蒸籠，霧浪騰騰順瑤而上。那細細的叫人察覺不到的小雨，柔柔輕撫面頰，眉毛有了霧結成的珠。石紋如斧劈，卻藏在影調最厚重的位置，顯得畫面即勻整又有動感。 山楂樹晶瑩剔透的水珠還掛在葉尖，似昨夜星辰遺落的淚。那一顆顆紅果在天地間燃燒點燃了整個山嶺。微風撩過，枝葉迎合輕顫，紅果搖曳。 即使無人欣賞，也要努力在世間紅得徹底。 山中隱者畫中詩眼，是寫給神仙的一封私密情書。不與群芳爭艷色卻將霧靄化丹輝若問峰巒戀牽手當數(shù)山楂照野扉 他背著手跟在羊群后面，一雙長筒膠鞋沾滿泥土幾片落葉附在上面，像神仙蓄意的行為藝術。 頭羊的鈴鐺清脆的敲打出悅耳音律，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天籟之音，那聲音越飄越遠，越飄越淡，最后只剩下一絲震顫，懸在耳膜上久久不肯散去。 村莊整體海拔提升百米在山頂，云在腳下流淌，霧在檐角棲落。時時映現(xiàn)谷底石板巖鎮(zhèn)那彎彎的河，那河像銀色的飄帶在晨光中輕輕飄動。努力辨認高家臺畫家村的位置，霧低語說，別看了，小畫家還在睡覺呢。 走在其間忘了山的感覺，鄉(xiāng)間風情濃濃的味道油然而生， 遠處的農舍像從秦漢遺落的簡牘；籬笆低矮，把雞鳴犬吠圈成一紙鄉(xiāng)書。 牽?；ò亚辶恋奶柦沁f送給每一粒塵?！?lt;/p> 即便是晨霧也擋不住它們把天空的蔚藍一點點含進花蕊，山楂樹把整座山的脈搏悄悄系在自己的枝椏。 霧把山脊抹成淡墨，把瓦脊寫成留白，把最清晰的輪廓留給心跳——那心跳，是村子自己的回音，也是每個臨近它的人突然放慢的腳步的磁場。 你突然明白：山可以很高，高到托起云煙；村莊卻很軟，軟到容得下玉米地的螞蚱蟈蟈。 你會幡然醒悟，霧不是天氣，而是一種把世界輕輕放下的手勢。它讓鋒利的時間變鈍，讓遙遠的歸途變短，讓每一粒塵埃都學會在空氣里緩慢地漂浮。 天空之鏡（村的另一名字）像一艘被風削薄的巨艦，從太行山脊悄然啟航。 攝影人不知一次被眼前鳥瞰石板巖鎮(zhèn)全貌而震撼，留宿山間民居，拍日出、拍晚霞、拍瑞雪，而今我幸運的拍到霧的靈魂。 站在懸崖邊緣，腳下的萬丈深淵似鏡面輕輕折返，天空被倒扣在你的腳底，一時分不清究竟是船在升高，還是天在俯身。 美麗的姑娘久久站立在甲板上，時而拍攝、時而端詳、不知不覺乳白色風衣被霧臨猗斑斕。 天空之鏡并未把山變成船，它只是悄悄把仰望改成平視，把“遠方”折疊成一面鏡子，讓每顆被塵世壓彎的心，在此短暫失重，重新學會在浩瀚與局促之間自如呼吸。 一位攝影人，背著晨霧，也背著半生奔走的光影，在平臺中央支起三腳架。 他俯身，調焦，指尖掠過阻尼的冰涼，像船長撥動星圖，尋找一條尚未命名的航線。 鏡頭里，霧被切成薄如蟬翼的切片，每一片都藏著一座轉瞬即逝的村莊、埴被、被霧氣稀釋的飛禽雞犬之鳴。 “咔嚓”像艙門合攏，把霧所打造景觀收起。 此刻站在那里凝視，他不再追逐風景，而是讓風景追逐他。 瞬間的瞬間，再也不想神仙！ 風光攝影嚴格意義上講沒有完整的理論體系，若以中國山水畫“嶺脊”布局的審美視角來“讀”它，就脫離了攝影理念而進入中國山水話架構。 中國山水畫“嶺脊”布局是以山脊為主線，形成山體起伏之勢。其特點。肌理蜿蜒構成畫面骨架；虛實相生，氣脈貫通，山脊雖斷而意連；高低錯落，層層推遠，形成“三遠”之勢（高遠、深遠、平遠）。 山峰之巔霧氣輕盈浮動，暗示“高遠”之境，刻畫“氣候”之玄、暗藏“深遠”之意。 山體在畫面右側，左側虛空白霧如煙嵐斷嶺，以虛襯實，使“嶺脊”更顯孤高，形成“虛實相生”之勢。 一幅數(shù)碼《霧歌圖》雨歇晨霧升 山靜霧徐攏 峰巒添霧渺霧得山傳聲 本美篇雖為攝影圖片，攝影人卻深得中國山水之“道”的啟發(fā)。就此圖用傳統(tǒng)畫理簡析其意境——。 留白 霧即留白。非空無一物，而以“虛”含“實”，使山骨若隱若現(xiàn)，天光云氣俱在素白中流動。觀者得以補其未盡，呼吸頓開，此即“無畫處皆成妙境”。 開合 群峰自左下蜿蜒而上，至中段陡然收攏，似“門”半掩；一隙霧谷透天，為“開”。既開復合，山脊層層推遠，氣脈由近及遠、由遠回環(huán)，形成“合”。一開一合，如吐納，使靜景具呼吸之勢。 均衡 濃墨山體重壓左下，似偏似險；然輕霧橫亙右上，以“虛”敵“實”，以“柔”克“剛”，視覺重心遂歸中和。無對稱之呆板，得“秤錘四兩撥千斤”之穩(wěn)。 藏露 主峰大半隱霧，僅露脊線，愈藏愈顯其高；近坡杉林半角，似哨兵探頭，藏中露，露后復藏。山欲高，盡出之則不高；霧橫斷，反增其玄，引人以“尋”代“觀” 氣韻 霧非遮障，乃山川之“息”。濕氣蒸騰，與山脊起伏同步，似龍蛇游走；留白與實景互為賓主，使寂靜中暗生流動。于是，墨未下而意已遠，快門一瞬卻得“可游可居”之長效。 山以霧為衣，霧以山為骨；虛實相生，藏露互映；一開一合，氣脈千里；輕重相衡，無筆而墨自足。攝影之“機”與山水之“道”在此瞬間暗合，遂成“不畫之畫”。 美哉！ 宋代郭熙在“林泉高致”中講“山有三高，既：高遠、深遠、平遠”。 高遠是自山下面仰山巔，高遠是仰視 深遠是自山前面窺山后；深遠是俯視 平遠是自近山面望遠山，平遠是平視。 風光攝影講究“高度、角度、距離”，國畫“多焦點”，這和西方發(fā)明相機對畫理念不同。 真山霧重，濕衣礙步；遠山霧輕，養(yǎng)心悅神。此圖把“物理之霧”轉譯成“畫理之煙”： 霧遮而愈顯，壁隱而愈峻——“隱顯”之間，山之氣脈被持續(xù)拉長，觀者神思隨之“可居百里程于一寸”。 站在高處眺望對面山體時隱時現(xiàn)。 霧最深處是“焦墨”，山脊微露是“濃墨”，坡腳半隱是“重墨”，山腰縹緲是“淡墨”，天際空濛是“清墨”， 正是： “山在虛無縹緲間，云歸幽壑墨未干”。 我拍過長城的霧，那有龍韻，我拍過黃山的霧，那是美女的舞，我拍過阿爾山的霧，它像一個大大的溜冰場，我拍過石潭村的霧，那像阿哥啊妹幽靜情場，--------。 而今我站在這百米懸崖上，霧如戰(zhàn)神刀劈山體。 忽然覺得霧很霸道，不管你是誰，我來了統(tǒng)統(tǒng)給我隱身靠邊站。 它像不像特朗普---------。 哈哈！ 霧遇見陽光立馬沒脾氣，特朗普要是遇見正氣之師立馬顯形---------。 結語 那徐徐上升霧氣，以不可阻擋之勢前行，有的霧在半空懸停，山川裂變，心象開裂，氣勢象征“破”，霧氣象征“藏”；一破一藏，把不可見的殺機與假慈悲寫進留白里。 這不是風光照片，它是攝影快門咔嚓的結果呈現(xiàn)出來，換成了中國畫的“氣韻生動”；把像素換成了“墨分五彩”。 看懂那團白，便看懂人生““愈薄愈厚，愈無愈有”的八卦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