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晨霧還沒從湖面褪盡時(shí)，木槳輕輕點(diǎn)破波心，驚起一串銀亮的水紋。船行在柘溪水庫的碧波里，像被晨霧托著的一片葉，兩岸的青山披著淡紗，倒影浸在水里，隨波晃成一團(tuán)團(tuán)流動(dòng)的綠。</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槳聲欸乃，攪碎了水面的靜。偶有小魚從船底竄過，尾鰭掃過船板，留下細(xì)碎的癢。撐船的老艄公蹲在船頭抽煙，煙圈慢悠悠飄向水面，被風(fēng)一吹，竟和霧纏在一起，在碧波上織出薄紗似的網(wǎng)。他說這水是從雪峰山流下來的，帶著山骨的清冽，連魚都比別處靈動(dòng)些——說著便指著船尾，果然有尾紅鯉正跟著船游，鱗甲在霧里閃著瑪瑙光。</p> <p class="ql-block">霧散時(shí)，陽光突然漫下來，把水面染成碎金。兩岸的杜鵑正開得熱鬧，粉的、紅的花瓣落在水里，隨船行的波流成胭脂河。有山雀從枝頭撲棱棱飛起，翅膀帶起的露珠墜進(jìn)湖面，濺起的漣漪里，竟能看見水底的卵石在閃光，像鋪了層綠玉。</p><p class="ql-block">船行過彎，水面忽然開闊起來，碎金似的陽光在波心翻涌，竟晃得人睜不開眼。船頭的木欄桿上，不知何時(shí)落了只藍(lán)尾鴝，啄著一片沾了水汽的杜鵑花瓣，抖落的水珠砸在水面，把那片碎金震成更小的星子，簌簌落進(jìn)船板的縫隙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撐船的老艄公直起身，竹篙往水底一點(diǎn)，攪起圈漣漪，正好將一朵打轉(zhuǎn)的粉杜鵑托向船邊?！斑@花性靈，”他笑著撈起花瓣，別在船頭的竹籃沿上，“跟著船走，是想沾點(diǎn)人氣呢?！痹捯魟偮?，又有幾只山雀從杜鵑叢里竄出，翅膀帶起的花瓣像場粉色的雨，落在水面，竟真的連綴成一條淺淺的胭脂帶，跟著船尾的水痕蜿蜒，像誰在碧波上牽了條紗巾。</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水底的綠玉卵石看得更清了，陽光穿透水面，在石上投下晃動(dòng)的光斑，像卵石自己在眨眼睛。偶有小魚從石縫里鉆出來，尾鰭掃過卵石，帶起細(xì)沙，在水里畫出轉(zhuǎn)瞬即逝的金線。老艄公說，這些石頭是千年前山洪沖下來的，被水磨了這么久，早沾了靈性，“你看那枚帶紅紋的，像不像條小鯉魚？”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一枚卵石臥在水底，紅紋蜿蜒，真如尾蓄勢待發(fā)的魚，被陽光照著，像塊活的瑪瑙。</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船舷邊的水面泛起細(xì)泡，原是一群小魚跟著花瓣游，吻部輕輕碰著漂浮的粉瓣，像在啄食春天的甜。有膽大的竟躍出水面，銀亮的身子在空中劃出弧線，又落回水里，濺起的水珠打在杜鵑花瓣上，滾成顆顆水晶，順著花瓣邊緣墜回胭脂河，激起更小的漣漪，把兩岸的山影都晃得軟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陽光爬到頭頂時(shí)，水面的碎金漸漸融成一片暖黃，連空氣都浸著甜香——是兩岸的杜鵑開得太盛，風(fēng)卷著花香撲進(jìn)船里，混著水汽漫進(jìn)衣領(lǐng)，像誰在耳邊呵了口春天的氣。山雀的鳴叫聲脆得像玻璃珠落地，和船槳?jiǎng)澦摹皻G乃”聲疊在一起，倒像是誰在唱一首沒譜的歌，詞兒全藏在碎金、胭脂和綠玉里，得用心聽才懂。</p> <p class="ql-block">午后的湖面漸漸靜了，像塊被熨平的綠綢。遠(yuǎn)處的漁船撒下網(wǎng)，網(wǎng)在空中張開時(shí)，竟兜住了半湖的光，落下時(shí)，銀鱗在網(wǎng)里跳，和陽光撞出細(xì)碎的星子。我們躺在船艙里，看云影在碧波上走，聽槳聲和水聲纏在一起，像誰在耳邊哼著古老的調(diào)子。</p><p class="ql-block">艙內(nèi)的竹席還帶著陽光曬過的暖，我蜷在角落看你用樹枝在船板上畫水紋。你說這是洱海特有的波紋，每道褶皺里都藏著山的影子——蒼山十九峰的輪廓，其實(shí)早被水流刻進(jìn)了湖里，只是尋常人看不出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正說著，船身忽然輕輕一蕩。原是撒網(wǎng)的老漁翁收網(wǎng)時(shí)，網(wǎng)角蹭到了我們的船底，帶起一串銀亮的水珠，落在艙頂?shù)拿┎萆?，滴答聲驚飛了停在船桅上的白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是小友們啊。”老漁翁的笑從船尾飄過來，帶著魚腥味的風(fēng)里混著他粗糲的嗓音，“今兒的銀魚正肥，要不要嘗嘗？”他手里舉著條閃著銀光的魚，魚尾還在拍打著空氣，濺出的水珠落在湖面，竟和遠(yuǎn)處蒼山雪頂折射的光連成了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你接過魚時(shí)，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漁翁粗糙的手掌，他忽然“咦”了一聲，低頭看你的手，又抬頭看你的臉，半晌才摸了摸胡須：“娃娃的手相……倒像是能握住云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湊過去看你的手掌，紋路淺淡，卻在掌心處有一道小小的分叉，像被風(fēng)吹散的云影。你笑著把掌心合上，說老漁翁騙人，這明明是剛才畫水紋時(shí)被樹枝劃的印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船慢慢漂進(jìn)一片蘆葦蕩。白茅的穗子垂在水面，沾著細(xì)碎的光，像誰把月光剪碎了撒在草尖。偶有紫藍(lán)色的蜻蜓停在葦葉上，翅膀一振，便驚起幾只躲在根須間的小魚，銀亮的身子劃破水面，留下轉(zhuǎn)瞬即逝的痕。</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你忽然坐直了身子，指著遠(yuǎn)處的水天相接處：“看，是海市蜃樓?！?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順著你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一片模糊的宮闕浮在云與水之間，朱紅的墻，琉璃的頂，竟和古籍里記載的南詔國宮殿有幾分相似。漁翁卻啐了一口：“那是蒼山的影子被水汽映上去的，騙了多少代人喲?！?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可你說，就算是影子，也是山與水的心事。你讓我把手伸進(jìn)水里，“你看，波紋蕩開時(shí)，影子也在動(dòng)呢，像在跟我們打招呼。”</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的指尖剛觸到水面，就被一條小魚啄了一下，癢得縮回手，水花濺在你臉上。你沒躲，反而閉著眼，任由水珠順著臉頰滑進(jìn)衣領(lǐng)，說這是洱海在親你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遠(yuǎn)處傳來寺廟的鐘聲，一下，又一下，把湖面的光震得微微發(fā)顫。老漁翁收起漁網(wǎng)，說該回去了，晚潮要來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你忽然從懷里摸出片曬干的杜鵑花瓣，是早上在岸邊撿的，被體溫烘得有些溫?zé)帷Ｄ惆鸦ò攴胚M(jìn)水里，看著它慢慢展開，隨波漂向那片海市蜃樓的方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說不定，真有誰在那邊撿著呢。”你輕聲說。</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看著花瓣打著旋兒遠(yuǎn)去，忽然覺得，這午后的時(shí)光，像被湖水泡軟的棉絮，輕輕裹著我們，連風(fēng)都帶著甜。蘆葦在船邊沙沙地響，像是在重復(fù)老漁翁沒說完的話，又像是在應(yīng)和遠(yuǎn)處隱約傳來的、屬于另一個(gè)時(shí)空的宮闕笙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夕陽把你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水面上，被魚群撞得七零八落，又很快拼起來，像從來沒碎過一樣。我數(shù)著你影子里的魚鱗光斑，忽然明白老漁翁說的“握住云”是什么意思——原來有些柔軟的東西，不用抓，也不會(huì)走。</p> <p class="ql-block">艙內(nèi)的竹席還帶著陽光曬過的暖，我蜷在角落看你用樹枝在船板上畫水紋。你說這是洱海特有的波紋，每道褶皺里都藏著山的影子——蒼山十九峰的輪廓，其實(shí)早被水流刻進(jìn)了湖里，只是尋常人看不出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正說著，船身忽然輕輕一蕩。原是撒網(wǎng)的老漁翁收網(wǎng)時(shí)，網(wǎng)角蹭到了我們的船底，帶起一串銀亮的水珠，落在艙頂?shù)拿┎萆?，滴答聲驚飛了停在船桅上的白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是小友們啊?！崩蠞O翁的笑從船尾飄過來，帶著魚腥味的風(fēng)里混著他粗糲的嗓音，“今兒的銀魚正肥，要不要嘗嘗？”他手里舉著條閃著銀光的魚，魚尾還在拍打著空氣，濺出的水珠落在湖面，竟和遠(yuǎn)處蒼山雪頂折射的光連成了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你接過魚時(shí)，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漁翁粗糙的手掌，他忽然“咦”了一聲，低頭看你的手，又抬頭看你的臉，半晌才摸了摸胡須：“娃娃的手相……倒像是能握住云的?！?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湊過去看你的手掌，紋路淺淡，卻在掌心處有一道小小的分叉，像被風(fēng)吹散的云影。你笑著把掌心合上，說老漁翁騙人，這明明是剛才畫水紋時(shí)被樹枝劃的印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船慢慢漂進(jìn)一片蘆葦蕩。白茅的穗子垂在水面，沾著細(xì)碎的光，像誰把月光剪碎了撒在草尖。偶有紫藍(lán)色的蜻蜓停在葦葉上，翅膀一振，便驚起幾只躲在根須間的小魚，銀亮的身子劃破水面，留下轉(zhuǎn)瞬即逝的痕。</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你忽然坐直了身子，指著遠(yuǎn)處的水天相接處：“看，是海市蜃樓?！?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順著你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一片模糊的宮闕浮在云與水之間，朱紅的墻，琉璃的頂，竟和古籍里記載的南詔國宮殿有幾分相似。漁翁卻啐了一口：“那是蒼山的影子被水汽映上去的，騙了多少代人喲?！?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可你說，就算是影子，也是山與水的心事。你讓我把手伸進(jìn)水里，“你看，波紋蕩開時(shí)，影子也在動(dòng)呢，像在跟我們打招呼。”</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的指尖剛觸到水面，就被一條小魚啄了一下，癢得縮回手，水花濺在你臉上。你沒躲，反而閉著眼，任由水珠順著臉頰滑進(jìn)衣領(lǐng)，說這是洱海在親你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遠(yuǎn)處傳來寺廟的鐘聲，一下，又一下，把湖面的光震得微微發(fā)顫。老漁翁收起漁網(wǎng)，說該回去了，晚潮要來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你忽然從懷里摸出片曬干的杜鵑花瓣，是早上在岸邊撿的，被體溫烘得有些溫?zé)?。你把花瓣放進(jìn)水里，看著它慢慢展開，隨波漂向那片海市蜃樓的方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說不定，真有誰在那邊撿著呢。”你輕聲說。</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看著花瓣打著旋兒遠(yuǎn)去，忽然覺得，這午后的時(shí)光，像被湖水泡軟的棉絮，輕輕裹著我們，連風(fēng)都帶著甜。蘆葦在船邊沙沙地響，像是在重復(fù)老漁翁沒說完的話，又像是在應(yīng)和遠(yuǎn)處隱約傳來的、屬于另一個(gè)時(shí)空的宮闕笙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夕陽把你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水面上，被魚群撞得七零八落，又很快拼起來，像從來沒碎過一樣。我數(shù)著你影子里的魚鱗光斑，忽然明白老漁翁說的“握住云”是什么意思——原來有些柔軟的東西，不用抓，也不會(huì)走。
</p><p class="ql-block">老艄公往灶里添了把干柴，火苗“噼啪”跳了跳，映得他滿是皺紋的臉泛著暖光?！肮媚飮L嘗？這是剛從湖里撈的翹嘴白，用紫蘇葉一燜，鮮得能掉眉毛?！彼媚旧浊昧饲缅佈?，油星濺起的瞬間，混著紫蘇的清香漫進(jìn)船艙，勾得人胃里發(fā)饞。</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岸邊的燈影在水里晃啊晃，像串沒系牢的星星，被晚風(fēng)推得慢慢游向船邊。柳絲垂進(jìn)水面，把那片溫柔的紫攪成一縷縷，又隨著水波慢慢織回去，倒比岸上的晚霞更纏綿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你正盯著水里的燈影發(fā)怔，忽然被老艄公塞來雙竹筷：“快吃，涼了就腥了。”魚肉剛?cè)肟?，鮮美的汁水就在舌尖炸開，帶著紫蘇特有的微辛，把暮色里的乏意都沖散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遠(yuǎn)處農(nóng)家的犬吠順著風(fēng)飄過來，混著柴火的噼啪聲，竟像首不成調(diào)的歌謠。你咬著魚肉抬頭時(shí)，看見柳梢纏著最后一縷晚霞，像塊被揉皺的紅綢，正慢慢浸進(jìn)越來越濃的暮色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這湖啊，記性子?！崩萧构攘丝谧葬劦拿拙疲澳銓λ?，它就把最鮮的魚、最軟的風(fēng)都給你?！彼噶酥改隳_邊的水面，月光不知何時(shí)落了下來，在船板上投下片晃動(dòng)的銀斑，“你看，它在跟你打招呼呢?！?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你低頭時(shí)，恰好有尾小魚從船底游過，銀亮的身子劃破月光，像給這暮色系了個(gè)閃著光的結(jié)。</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夜色漸深，船槳攪碎的星光慢慢沉進(jìn)湖底，老艄公的漁歌也淡成了呢喃。岸邊的蘆葦還在搖，像在說“晚安”，水里的碎銀跟著波紋晃啊晃，仿佛在數(shù)著明天的晨光。咱們就把今晚的風(fēng)、星光和沒說完的話，都藏進(jìn)船尾的水痕里吧——等明天太陽醒了，它們說不定會(huì)發(fā)芽，長出滿湖的溫柔呢。晚安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