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是天使》

天晴了

很喜歡喬葉的這本中短篇小說集《她曾是天使》。這本書一共有是是十一個故事，主角都是獨特的，共性是都為女性，這其實可以歸為“她”文化。這十一位她既有十四歲剛長成的少女，也有二三十、四五十，甚至七八十歲的老太太；就職業(yè)來說就更是不一而足了，但作者并沒有刻意突出職業(yè)的不一樣，或者說有意識地模糊了這一點，感覺上摒棄了外在的軀殼，回歸到了人，一個女人最內(nèi)在、最原始，也是共性的所在。所以，在喬葉的筆下，這些女性，是沒有高下貴賤之分的，每一個“她”都是一朵獨特的花。很喜歡喬葉沒有簡單地從這些小說里抽取一篇作為小說集的書名，盡管這是很多小說集或者散文集常用的方法。她讓每一位“她”都綻放了天使之光。前幾天在讀李洱的《超低空飛行》時，有一個概念讓我印象特別深。李洱說很長一段時間，我國的小說寫作者都擅長鄉(xiāng)土思維。似乎那些廣袤的、貧瘠的黑土地、黃土地，各式各樣的大地給予了作家們充沛的能量，是他/她們創(chuàng)作的源泉。細細一回想，似乎真是如此。后來我想，當我讀這些小說感覺到親切，有血脈相通的震撼，是否也和自己有深重的鄉(xiāng)土思維有關？就像艾青所嘆——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或許，這也是我喜歡這本小說集的理由之一。從第一篇摘棉花的少女一直到最后一篇在鄉(xiāng)村紅白喜事上唱旦角的紅羽絨、黑羽絨，都有著濃濃的鄉(xiāng)土氣息。似乎，單就這氣息，就讓我深深沉醉。在這本書的后頁有李敬澤的評論，他說：作為小說家，一直有兩個喬葉在爭辯：那個乖巧的、知道我們是多么需要安慰的小說家，和那個兇悍的、立志發(fā)現(xiàn)人性和生活本相的小說家。讀完這本小說集，這兩個矛盾的喬葉都展示得鮮明立體。比如《遍地棉花》、《語文課》、《你不知道吧》、《合影為什么是留念》、《給母親洗澡》、《走到開封去》中的女性是“乖巧”的，讓人心里微微地疼一下，然后可以松口氣，含著淚花笑出來的。那些受過驚惶、壓抑、委屈的女性，似乎從深厚的土地得到了庇護。很多時候，熱淚既是一種釋放，也是一種安慰，更是一種希望。等到無淚可流，那樣的傷痛就是一種死心，一種徹底的冷的絕望。比如《零點零一毫米》、《黃金時間》、《無疾而終》。這里面的“她”，就是絕望的灰和冷。《黃金時間》里的黃金時間既是搶救心機梗死病患的黃金四分鐘、搶救腦出血病患的黃金三小時，也是她終于可以擺脫無趣無感情的丈夫的黃金時間。在這段婚姻里，她從愛到不愛到死心，孩子一歲歲長大然后成年離家獨立，對丈夫從擔憂到不厭其煩到徹底放下，她以為她這一生也就這樣了。誰知道呢？那個身體各種毛病不僅諱疾忌醫(yī)還胡吃海喝的丈夫剛退居二線就倒在了家里的廁所里。她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她還只有五十多歲啊！黃金三小時，她可是要好好地珍惜??！為了避免黃金三小時錯過，她謹慎地關了手機、拔了家里的電話線，專心了看了一集電視、認真地去主臥洗了澡，因為她想到接下來的幾天她可能要做好傷心痛苦的喪夫樣子，無暇洗澡，還會遭人詬病……這可真是比黃金還貴重的三小時，為了以防萬一，她可是一分一秒都沒有偷工減料，直到滿了三小時，她才推開客浴的門，確認了“那個人”眼皮已經(jīng)閉上了，才終于開始打電話。剛讀這個小說的時候，我其實感覺到內(nèi)心一緊，有一種后背發(fā)冷的感覺。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怎么能夠厭煩到這樣的地步呢？一個人，又怎么能夠，讓另外一個人厭惡到如此地步？婚姻需要背鍋嗎？好像是，又似乎不是。如果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其實顯得太淺顯和簡單了。有多少牽扯在其中？不愛又不是非要綁定在一起。但，這明明又是——婚姻成了生命的墳墓?；橐鲇钟惺裁村e呢？婚姻其實就是一紙契約而已，有解約的機會的。現(xiàn)實卻是，解約似乎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后遺癥，背著契約感受到壓力重重的人到底有多少呢？人心真是復雜的一言難盡。喬葉也真是夠“兇悍”，一點情面也不留。在《無疾而終》里也是，一直免費白嫖的男人偏偏還要上演深情的戲碼，當暈頭的女人一瞬間明白自己的位置的時候?qū)ψ约菏嵌嗝吹厥?，一二再，再而三地想要求證曾經(jīng)哪怕男人有那么一點點真心真意的時候，愚蠢自私又自以為是的男人還在虛偽地企圖白嫖，這樣的清醒對女人來說是多么殘忍的痛。但是，她還是有優(yōu)雅地和他揮手再見，哪怕最后一刻，她都想給自己留一點點情面，只要這個男人不是如此自私透頂。但，喬葉是不會心慈手軟的。她只能夠讓這段婚外戀無疾而終，然后獨自咀嚼清醒之后的疼。……喬葉的短篇小說有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蛟S，這樣的說法過于庸常，但這是最直接的感受。相比較她的長篇小說《寶水》，短篇小說更尖銳。她深入人性深處的描寫，有時候會讓人招架不住。我記得初讀葉彌的中短篇小說時也有類似的觸動。喬葉不僅僅寫中年女性的無望與糾纏，也寫少女的青澀、老婦的無助與尊嚴，這其中有閃閃發(fā)光的人性之美，也有讓人窒息的人性之淵。無論她是誰，無論她善與惡，喬葉都想告訴讀者——她曾經(jīng)是天使?；蛟S，這就是喬葉，如李敬澤筆下所說的那樣：矛盾的喬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