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依舊少年時</p><p class="ql-block">——原溝墩供銷社同仁改制后首聚記</p><p class="ql-block"> 文 / 夏文瑤</p><p class="ql-block">2025年10月19日,農歷八月廿八,一個尋常卻格外溫潤的秋日。原阜寧縣溝墩供銷社百多位同仁,歷經企業(yè)改制的陣痛與下崗分流的滄桑,終于在串場河畔——我們曾經奔跑奮斗過的溝墩這片土地上,再度重逢。一句“好久不見”,輕如微風,卻掀起了心底滔天大浪,將我們的思緒瞬間拉回到二十多年前。</p><p class="ql-block">我二十歲那年分配到溝墩供銷社工作。那時溝墩還不是鎮(zhèn),是公社。溝墩街是溝墩公社獨一無二的街,而溝墩街上最耀眼的明珠,是供銷社的兩個商場,一南一北,位居溝墩街黃金地段。北邊的叫“一商場”,南邊的叫“二商場”。供銷社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承擔著國家重要物資保障和民生服務的關鍵職能,供銷社營業(yè)員是計劃經濟時代的寵兒。買布、買煙、買酒、買糖、買大糕果子,買手表、縫紉機、自行車…… 都有計劃,要么憑證,要么要 “條子”。能在供銷社工作,何等榮耀?仿佛近水樓臺,得享天恩。民間流傳 “七世修來供銷社”,我們正是那被命運眷顧的一群人。</p><p class="ql-block">在供銷社二十多年的花樣年華里,我做過門市營業(yè)員、批發(fā)部開票員、棉花收購站結算員,還做過現(xiàn)金出納會計。我見證過溝墩街人潮如織、摩肩接踵的盛景,目睹商場柜臺前人頭上接錢的繁忙,看過洋溢在供銷社人臉上那份由衷的自信與傲嬌。</p><p class="ql-block">從二商場西行,穿過幽深小巷,踏過晃悠悠的小木橋,便抵達一個叫“下場”的地方,那是溝墩供銷社的“社本部”。主任室、工會主席室、會計室、會議室……一應俱全。每個星期逢一三五或二四六的晚飯后,我們總準時聚在會議室學習。記得周日亮主任講話總說“今天就講三點”,他的“第三點”仿佛永無盡頭,講完一個又生一個。不過他對我們的要求卻清晰如鐵:“早上開門迎日出,晚上點燈送顧客”;進貨講究“多進樣,少進量;要得多賣錢,就得品種全”;服務顧客,須“有問必答,不厭其煩”。季末年終,在會議室開總結表彰大會。那一年,我仍記得拿到人生第一筆獎金和最多一筆獎金的欣喜。會議室里笑語喧天,燈火通明,那幅溫暖圖景,至今仍刻在我的心底。</p><p class="ql-block">年輕時我不善女紅,記得第一次請假是回家絎被子,周學忠經理先是一笑:“誰為絎被子請假?”斷然不批??梢娢已劭艉瑴I,他立刻心軟,連忙點頭應允。做花站結算員時,只要聽到龍梅大姑大聲叫我名字,便心頭一緊,仿佛警鐘驟響:“不好,我又算錯賬了?”那次糖煙酒門市盤點,賬上多出千余元,朱以躍會計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重新核算,俯身細查,終于發(fā)現(xiàn)是我們粗心地將 “百”誤作“千”。過年加班包白糖、果子,唐開松經理手把手教我包三角包,動作利落如舞…… 如今,斯人已逝,往事如昨。</p><p class="ql-block">年少輕狂的我們,以為命運的偏愛會永在,以為“大鍋飯”會吃一輩子,“鐵飯碗”能捧一生。卻不曾想,時代的浪潮奔涌而至,“改制”二字如驚雷炸響,“下崗” 如巨石墜入心河。有人惶然失措,有人黯然神傷,有人攥著下崗證在街頭踟躕徘徊。我們都慌過、愁過、哭過、埋怨過,終究熬過、挺過。有人擺起地攤,“趕五集頭”,風里雨里吆喝;有人學了手藝,開起修理鋪,從“國營單位、全民正式工的供銷社人”轉身為“個體戶”;有人遠走他鄉(xiāng)謀生,有人在大城市里苦苦掙扎,有人扎根故土苦學苦干——他們將供銷社教會的“實在”二字,刻進新生活的每一步。二十多年風雨兼程,他們再度活成了一道光。</p><p class="ql-block">就如操持此次活動的唐郁遠總經理、楊進總經理、曹海洋總經理,平正軍總經理,還有張秀桂主任,他們皆是命運浪潮中的勇者。曾幾何時,命運的風暴驟起,將他們卷入低谷,使他們飽嘗挫折與窘迫的滋味。但他們并未被命運的重擊打倒,而是在陣痛中積蓄力量,于困境中尋找希望。憑借著堅韌不拔的意志和供銷社“永不放棄”的精神,掙脫了命運的枷鎖,從低谷中奮力躍起,重新書寫屬于自己的輝煌篇章。他們的經歷,無疑是對“生命中最偉大的光輝,不在于永不墜落,而在于墜落后總能再度升起”這句話的生動詮釋。</p><p class="ql-block">別后各經風雨路,重逢仍是少年時。如今再見到他們,眼中的堅韌與熱忱依舊,那份在風雨中淬煉出的從容與擔當,彰顯著供銷人不變的風采—— 他們不僅在故鄉(xiāng)的土地上收獲了累累碩果,還記掛著舊日同仁,用這場重逢將散落的情誼重新串聯(lián)。</p><p class="ql-block">重游故地,物換星移,人事皆非。看曾經的一商場、二商場、下場,經過二十多年的風霜雪雨,褪去了曾經的熱鬧與繁華,成了店鋪與民居,心頭涌起難以言說的感慨。陳磚舊瓦的辦公室、門前苔痕斑駁的磚頭路,仿佛在訴說著被歲月封存的往事。老墻無言,不知它還記不記得我們年輕時的模樣?</p><p class="ql-block">走在歸家的路上,晚霞染紅串場河水,秋風拂過,漣漪輕蕩。雖逝者如斯夫,但我們仍是少年。“少年”的真義,不在于容顏未老,不在于腰背挺直,不在于膚如凝脂、唇若點朱,而在于我們還是曾經一起進過貨、對過賬、熬過夜、包過糖、卷過布、盤過點、互相起外號的伙伴;在于供銷社的精神還在,不在于 “執(zhí)手相看淚眼”,而在于淚眼中仍藏著當年自信的自己。</p><p class="ql-block">鮮衣怒馬少年時,不負韶華行且知。愿年年有今日,十年、二十年,乃至更遠的將來,我們仍能執(zhí)手相望,笑談往事。愿我們出走半生,踏遍荊棘,心中有夢,眼中有光??v使青絲落雪,眉宇間那份少年意氣,永不更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者簡介:夏文瑤,江蘇阜寧人。著有散文集《歲月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