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攝影：陳金鳳</p> <p class="ql-block">故事提要：</p><p class="ql-block"> 在重男輕女與生存至上的家庭枷鎖中，馬麗對弟弟馬忠的溺愛縱容被揭露為偽善的“善良”，最終促使弟媳冉玲覺醒并決然離婚，終結(jié)了這場以犧牲女性尊嚴為代價的家庭悲劇。</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攝影：陳金鳳</p> <p class="ql-block"> 馬麗父母的婚姻，是那個特殊年代里，無數(shù)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捆綁的犧牲品縮影。那是一個“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年代，門當戶對是鐵律，感情是奢侈的累贅。婚姻更像一場基于生存的合作契約，夫妻雙方只需完成“搭伙過日子”、“傳宗接代”的基本任務，便算盡職。愛情？那是遙不可及的星辰。恰如錢鐘書在《圍城》中的冷峻洞察：“可見結(jié)婚無需太偉大的愛情，彼此不討厭已經(jīng)夠結(jié)婚資本了?！鄙畹闹貕合拢案星椤倍州p飄飄，遠不如一袋口糧、一件棉襖來得實在。</p><p class="ql-block"> 母親秦淑娟嫁入馬家時，已是“大齡”?；楹髢赡?，馬麗才降生。馬家本就人丁單薄，“添丁進口”、“多子多福”是家族延續(xù)的硬指標。然而，婚后遲遲不見秦淑娟的肚子有動靜，街坊四鄰的閑言碎語便如刀子般剮來：“肚子不爭氣”、“不下蛋的母雞”、“馬家怕是要絕戶頭了”?！安恍⒂腥?，無后為大”的古訓，成了三姑六婆們掛在嘴邊、戳人脊梁的利器。好不容易盼來頭胎，卻是個丫頭片子，馬家人“續(xù)香火”、“抱孫子”的指望又一次落空，那份失望與周遭無形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秦淑娟身上，仿佛她犯下了天大的罪過。 “生個丫頭片子，頂啥用？”這類無情的低語，像陰冷的寒風，吹得人心里發(fā)涼。</p><p class="ql-block">馬麗父母的結(jié)合，是那個物資極度匱乏、生存高于一切的年代里，兩個“最熟悉的陌生人”的無奈組合。</p><p class="ql-block"> 馬得華（馬麗父）作為馬家長子，“長兄如父”的責任在父親體弱多病的陰影下，顯得格外沉重。他肩挑著養(yǎng)家糊口的重擔，“掙工分”、“養(yǎng)家糊口”是他生活的全部意義。家中兄弟姐妹眾多，饑餓是常態(tài)，疾病是猛獸。最終，殘酷的現(xiàn)實篩子只留下了他和弟弟馬得祖、妹妹馬得芬。 “命賤如草”、“活下來就是福氣”，這是他們那代人刻在骨子里的生存哲學。</p><p class="ql-block"> 秦淑娟的娘家，更是浸透了苦難。親生外公撇下三個嗷嗷待哺的舅舅，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孤兒寡母在“唾沫星子淹死人”的議論中掙扎。外婆改嫁后，又生下兩個姨媽，然而命運并未垂憐，幾年內(nèi)親人相繼離世。作為家中長女，父母早逝，“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拉扯弟妹、操持家務的重擔，毫無選擇地落在了秦淑娟稚嫩的肩上。長年累月，陪伴她的是一鍋鍋用野菜熬成的稀湯寡水，“吃了上頓愁下頓”是生活的常態(tài)。她常感嘆：“那會兒啊，能囫圇個兒活下來，真不知是老天爺開眼，還是閻王爺打盹?！绷鶄€兄弟姊妹能最終都熬過來，在她看來近乎奇跡。</p><p class="ql-block"> 秦淑娟與馬得華的婚姻，由大隊婦女主任劉慧一手撮合。兩個素未謀面的大齡青年，第一次見面不足一月，馬家便火急火燎地要求完婚——只因馬得華的母親病入膏肓。 那個年代，文化貧瘠，迷信盛行，“沖喜”成了絕望中的救命稻草。人們深信，一樁喜事或許能驅(qū)散病魔的陰霾。秦淑娟心里明白：馬家條件雖不寬裕，但總好過自己一個姑娘家獨自拉扯幾個弟妹的艱辛?！皨D女主任保的媒，總歸差不到哪兒去”，這樸素的信任成了她唯一的心理依靠。于是，沒有花前月下的了解，沒有你儂我儂的愛戀，兩個被時代洪流裹挾的男女，就這樣倉促地結(jié)合了，像兩粒被隨意撒在一起的種子。</p><p class="ql-block"> 在中國，婚姻從來不只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個家族的交織。其中盤根錯節(jié)的矛盾、摩擦、融合與扶持，構成了復雜的生活圖景。馬麗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長大，只比小姨小五歲，從小便成了小長輩們“逗弄”、“支使”的對象。受了委屈回家哭訴，母親秦淑娟只會呵斥：“她們是長輩！你是晚輩！不知道讓著點？沒大沒小！”父親馬得華則常年在外奔波打工，對家事鮮少過問。馬麗早早懂事，曾背著年幼的弟弟馬忠去上學，直至老師勸阻才得以“解脫”?；丶液?，哄弟弟、做飯、深夜趕作業(yè)成了她的日常。即便環(huán)境惡劣，馬麗仍憑借堅韌和珍惜，成為品學兼優(yōu)的學生。</p><p class="ql-block"> 然而，當秦家、馬家的兄弟姐妹們陸續(xù)長大成人，工作、生活漸入正軌時，弟弟馬忠卻在全家無底線的溺愛中，長成了一個“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紈绔子弟。馬麗對弟弟的愛護本無錯，錯的是她對此種“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溺愛毫無警醒，放任其不學無術、自私自利。她甚至因目睹弟弟對冉玲（弟媳）短暫的表象溫情，便一廂情愿地認為弟弟“本質(zhì)善良”。殊不知，人心易變，而由溺愛滋養(yǎng)出的劣根性卻堅如磐石。</p><p class="ql-block">女兒媛媛出生后，冉玲的委曲求全不僅未能換來馬忠的回心轉(zhuǎn)意，反使其變本加厲，越發(fā)不顧家庭。如今，連小媛媛都對這個父親感到陌生和抗拒。馬忠的人生，何其失敗！馬麗欣賞冉玲，真心希望弟弟能珍惜這個家。這些年，她默默地為弟弟闖下的禍、欠下的債“擦屁股”、“兜底買單”。表面看，她是顧全大局、維系家庭的“好姐姐”，是馬家父母眼中“懂事”、“能干”的頂梁柱。但實質(zhì)上，她也是那個畸形家庭觀念的囚徒，一個“可憐又可悲”的存在。</p><p class="ql-block"> 父母對她下達了不容置疑的指令：“馬家這一輩就忠兒一根獨苗！是命根子！無論如何，他的要求都得滿足！”馬麗確實能干、吃苦耐勞，經(jīng)營著幾間鋪面，收入頗豐。她曾將兩個門市交給馬忠經(jīng)營，指望他能“收收心”、“學點本事”。然而，游手好閑慣了的馬忠哪里懂得經(jīng)營之道？很快便“關門大吉”。馬麗只好收回鋪面自己經(jīng)營，卻依然將收入的一部分作為“紅利”分給無所事事的弟弟，“一分也未曾少過”。丈夫范立偉對此強烈不滿：“憑什么你起早貪黑累死累活，錢要分給那甩手掌柜？”馬麗總是好言相勸：“看在冉玲和媛媛的面子上吧，不差那一點?！笔獠恢嗣髅嫔系摹胺旨t”，馬忠私下向姐姐“伸手”索要的錢財更是不計其數(shù)，而這一切，都得到了馬家父母的默許甚至鼓勵。這種無條件的供養(yǎng)，名為“照顧”、“善良”，實則是縱容弟弟在歧途上越走越遠的溫床。</p><p class="ql-block"> 當馬麗接到弟弟電話，得知冉玲已搬走并堅決提出離婚時，她才恍然意識到，冉玲的忍耐終于到了極限。此前，她曾多次找冉玲談話，每一次都是千篇一律地“替弟弟賠不是”、“求弟媳再給一次機會”。她難道不明白自己同為女人？為何能一次次勸冉玲原諒一個常年出軌、毫無責任感的丈夫？若換作范立偉如此，她真能這般“大度”嗎？在她的潛意識里，維護馬家的“完整”（尤其是維系弟弟的婚姻），似乎天然高于冉玲作為個體的痛苦和尊嚴。她未曾察覺，自己這種基于血緣偏袒的“勸和”，本質(zhì)上也是一種對冉玲的欺凌，是利用了冉玲的善良和軟弱。 </p><p class="ql-block"> 從根本上看，這絕非善良，而是徹頭徹尾的“縱惡”?？v惡者，即為作惡！惡言惡語傷人心，惡行終將結(jié)惡果。尤其為人父母者，“慣子如殺子”，今日無原則地溺愛縱容子女的乖張，明日待其成年，便可能四處惹禍，害人害己。若馬麗能對弟弟的惡行有更多的抵制而非縱容，馬忠的猖狂氣焰何至于如此蔓延？冉玲需要的，是一個能相濡以沫的丈夫；媛媛需要的，是父親真心地陪伴。這些，都不是馬麗這種犧牲他人、維護表面和諧的“所謂善良”所能給予的。這種“善良”，不值得歌頌，更不值得宣揚。</p><p class="ql-block"> 思慮再三，馬麗還是撥通了冉玲的電話。冉玲看著閃爍的屏幕，猶豫片刻，終究按下了接聽鍵。</p><p class="ql-block"> “姐?！比搅岬穆曇羝届o。</p><p class="ql-block"> “睡了嗎？”馬麗語氣小心。</p><p class="ql-block"> “還沒，在寫方案。”</p><p class="ql-block"> “嗯，那…我沒打擾你吧？”馬麗試探著。</p><p class="ql-block"> “沒事，你說吧，我歇會兒?！比搅釠]有主動提及。 </p><p class="ql-block"> “那…那我說幾句。馬忠說…說你搬出去了，說你要離婚。玲子，姐姐……”馬麗試圖重復那些勸和的陳詞濫調(diào)。</p><p class="ql-block"> “姐，別再說了好嗎？”冉玲打斷她，語氣堅定。</p><p class="ql-block"> “這次我是認真的。這么多年我都忍了。現(xiàn)在媛媛大了，不用我成天守著。我還年輕，想做點自己的事業(yè)，不想再靠別人養(yǎng)活?！泵恳粋€字都清晰有力，落地有聲。</p><p class="ql-block"> “玲子，你想工作姐不攔你，但家還是要的呀！馬忠是混蛋，可他畢竟是媛媛的親爸，孩子要是跟你……” 馬麗話鋒一轉(zhuǎn)，露出了真正的關切點——孩子的姓氏歸屬權。 “孩子隨了你，那…”，言下之意，媛媛可能不姓馬了。她強調(diào)的并非婚姻存續(xù)本身，而是馬家血脈的延續(xù)。 </p><p class="ql-block"> 此刻，她對冉玲的“喜歡”，其底色暴露無遺——終究是為了弟弟，為了馬家的“根”。</p><p class="ql-block"> “姐，”冉玲的聲音異常冷靜，“媛媛我肯定要帶走。其他條件，我都寫在協(xié)議里了。明天下午，讓馬忠來山丘咖啡館談吧。我不希望因為這事，大家以后斷了來往。抱歉，姐，我要工作了，再聊?！辈坏锐R麗回應，電話已被果斷掛斷。 一旁的肖瓊緊張得握緊了拳頭，大氣不敢出。</p><p class="ql-block"> “干嘛呀你？”冉玲看著她的樣子，忍不住笑了。</p><p class="ql-block"> “哎喲我的娘喲！”肖瓊夸張地長舒一口氣，一把抱住冉玲搖晃。</p><p class="ql-block"> “嚇死我了！真怕你又被她說得心軟了！”</p><p class="ql-block"> “不會了，”冉玲輕輕拍拍她，眼神是從未有過的輕松和堅定，“既然決定了，就好好處理。我的人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放心吧?！?lt;/p><p class="ql-block"> “太好了！你終于做回自己了！”肖瓊徹底放下心來，興奮地拉起冉玲。</p><p class="ql-block"> “走！必須喝一杯慶祝慶祝！”</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攝影：陳金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