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天色依舊陰沉。預(yù)報中的霧轉(zhuǎn)晴，直到上午十一時還未曾赴約。</p><p class="ql-block"> 清晨與張川兄弟再三商議，終于約定明早七時出發(fā)。明科駕車，我們五人同往西安，求診于王虎宗大夫。我問張川是否需要提前預(yù)約，要不要備些心意。他說已電話約好，還準備了兩箱蘋果，讓我不必操心。</p><p class="ql-block"> 我的任務(wù)，是專程去市醫(yī)院復(fù)印曉梅最后一次住院的病歷，連同最初在西安交大一附院的記錄，整理齊整，帶給王大夫參考。</p><p class="ql-block"> 曉梅對我的這些安排，既不熱情，也不反對。仿佛這一切都只是她了卻心事的過程。她喚我到身邊，說全身的病痛已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隨后要我取來早已備好的壽衣袋，執(zhí)意要扔掉里面多余的東西。我不忍她見到那些物件傷心，再三承諾一定會按她說的去做?？伤廊徊环判?，斬釘截鐵地說：“你一定要聽話，照我說的做。不要手上戴的，嘴里含的，除了身上穿的衣鞋，留一方手帕就夠了。人死如燈滅，不要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兒！”我連連應(yīng)允：“一定按你說的做，你放心吧?！鞭D(zhuǎn)身出門的剎那，沒讓她看見我奪眶而出的淚水。</p><p class="ql-block"> 曉梅有著與眾不同的清醒與果決。國慶期間，她已將女兒送的金鐲子歸還，把我和兒子送的金項鏈、珍珠項鏈一一分給了兒孫。在她的心里，早已沒有了自己，一切都要干干凈凈地歸還這世界，歸還給家人。</p><p class="ql-block"> 這些天，她強忍病痛，讓小俠和女兒將我的四季衣物、被褥從各處尋出，疊放得整整齊齊，幾乎要貼上標簽；又把所有電褥子找出，一一試過無誤，才讓我鋪在自己和兒女的床上。告訴我這個馬大哈，春夏秋冬的衣被該去哪里找尋。她的心思，她的深情，在那一刻表露無遺。記錄這些時，我不禁失聲痛哭——何止是撕心裂肺！除了共患難，仿佛只有同生死，才能報答她如海深的恩情。</p><p class="ql-block"> 再過三個多月，我和曉梅就做滿五十載夫妻了。我不敢自詡我們是恩愛夫妻，但曉梅，確是當之無愧的賢妻良母。她對婚姻的忠誠，對我的愛，對兒孫無微不至的照料，幾乎做到了極致。我曾多次告訴她，她對我的愛，某種意義上已超越了我的母親。她是這世上為我付出最多的女人?？伤倳涍@些話，或許，是她懷疑這些言語并非出自真心。她自有她的人生信條和價值取向。</p><p class="ql-block"> 也許是因為幼時深受封建禮教書籍的影響，抑或是情感上的潔癖，她對婚姻的理解始終停留在忠貞不渝的年代。總認為夫妻互相歸屬，那種彼此的占有，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該動搖。既然許過山盟海誓，就要從一而終。眼前這個世界，尤其是當今的婚姻家庭現(xiàn)狀，常讓她困惑不已。前段時日我寫的中篇小說《悲歌長吟》（后改名《悲歌不再長吟》），她偶然聽到些許內(nèi)容，不論是非善惡，都表示反感。得知我贊同李銀河老師關(guān)于婚姻制度終將消亡的預(yù)言時，更是憤懣難平。</p><p class="ql-block"> 但我不在乎世上的一切紛紜。人類世界的未來，自有全人類去選擇。而曉梅的病痛，卻是我切身的遭遇，與我的生命緊緊相連。我的良知與感恩，讓我對她的痛苦感同身受。我必須竭盡全力，想盡辦法減輕她的痛苦，少受些罪。否則，此心何安？</p><p class="ql-block"> 2025.10.21 周二 乙巳年九月初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