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八十八歲的父親體弱多病,八十五歲的母親因青光眼雙目失明,行動艱難。多年來,他們執(zhí)意獨(dú)居,彼此攙扶,在歲月的風(fēng)霜中倔強(qiáng)地維持著生活的尊嚴(yán),不愿成為子女的負(fù)累??僧?dāng)父親病情加重,我不得不暫別小家,回到老屋照料二老。清理塵封的角落,擦拭蒙灰的家具,連冰箱內(nèi)壁也洗得锃亮;為他們打上新棉被,三餐變著花樣燉煮熱湯。不過兩周,周末回城取衣,父母竟已頻頻催我歸來,言語中滿是依賴:“你不在,我們心里空落落的,活不長久了。”原來,他們的生命長短,竟系于我是否留在身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其實(shí)每個周末,弟妹也都趕來輪值。小弟更是在父親床前支起折疊床,夜半數(shù)次起身,端水、蓋被、扶翻身,還給父親泡腳按摩,輕聲聊天解悶。他不說辛苦,只笑:“你們忙,我多待會兒,爸安心?!边@份安心,是父母用半生辛勞換來的回報(bào)。他們曾徹夜不眠喂我們吃飯,背發(fā)燒的我們奔去醫(yī)院,省下口糧換新書包。如今我們守夜喂藥、擦身更衣,不過是將那份沉甸甸的愛,輕輕還回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們老了,像兩株根深卻日漸枯槁的老樹,枝干佝僂,葉落滿地??伤麄儬繏斓?,從來不是自己的病痛,而是我有沒有吃飽穿暖,會不會太累。每當(dāng)我蹲下為他們換鞋,母親總顫巍巍伸手扶住我的肩,嘴里輕念:“慢點(diǎn),慢點(diǎn)啊……”彷佛我還是那個走路不穩(wěn)、容易摔倒的孩子。父親沉默少言,可我的身影一出房門,他便問“啥時候回來”,一進(jìn)門,滿臉皺紋便如春陽化雪般舒展開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世上最深的依戀,莫過于父母對孩子的牽念。它不喧嘩,藏在清晨一碗溫?zé)岬男∶字嗬铮卦陔娫捓锓磸?fù)叮囑“天涼了加衣”的絮語中,藏在自己疼得輾轉(zhuǎn)難眠時,仍輕聲問你“昨晚睡得好嗎”的溫柔里。我原以為是我來照顧他們,后來才明白,是他們在用殘存的力氣,繼續(xù)照顧我——用依賴將我挽留,用牽掛把我拉回那個他們還能為我操心的世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終于明白,父母的依戀,不是負(fù)擔(dān),而是愛最后的表達(dá)。他們用依賴,把我們留在身邊;用牽掛,把時光拉得更長。他們不怕老去,只怕我們走得太遠(yuǎn);不怕病痛,只怕我們太累卻不說出口。如今,我不再急著回城。周末回來取衣,他們催我早些回去,怕我辛苦。我笑著應(yīng)下,轉(zhuǎn)身卻悄悄多留一日。只想多聽父親講那些陳年舊事,多看母親在廚房摸索忙碌的身影——這些看似平凡的瞬間,才是生命里最沉實(shí)的分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或許終有一日,他們會悄然離去。但我知道,只要我還記得父親看見我時舒展的皺紋,記得母親握著我的手輕聲說“回來就好”,那份依戀,便永遠(yuǎn)不會斷。而我,也愿做他們晚年最安穩(wěn)的依靠,像當(dāng)年他們?yōu)槲覔纹鹫麄€天空那樣,用余生,償還這份深不見底的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次母親悄悄拉我到一旁,低著頭小聲問:“你單位請得下這么久的假嗎?別為了我們,耽誤了前程……”那語氣,像極了做錯事的孩子。我鼻子一酸,緊緊抱住她:“媽,我回來,是因?yàn)槲蚁肽銈儯皇且驗(yàn)槟銈儾×??!彼。毯筝p輕拍著我的背,一如我兒時賴在她懷里那般。那一刻,我懂了:他們的“怕拖累”,不是拒絕愛,而是怕愛得太重,壓彎了我們的翅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人到中年,才真正懂得“家”是什么。它不是那間斑駁的老屋,不是墻上泛黃的全家福,而是父母聽見我推門聲時,眼中驟然亮起的光;是明明食不下咽,卻因我熬了一鍋湯,便努力多吃兩口的遷就;是他們緊緊攥著我的手,一遍遍說著“你來了,就好了”,仿佛我的出現(xiàn),就能驅(qū)散病痛與孤寂。</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