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借禍上門

劉靖安

年前，木根老漢新房完工，差一萬塊錢支付材料費、工資，別人要了幾回，約好初五來拿的。說再不給，就吃住在他家，直到收到錢為止。可是，木根老漢手頭沒一分余錢，該借的全借了，春節(jié)這幾天沒耍個明堂不說，更讓他惱火的是連錢的影兒也沒見著。昨晚，木根老漢沒合過眼。天還沒亮就爬起來發(fā)呆。不知不覺，天已經(jīng)透亮，收錢的人也許正走在來他家的路上了，木根老漢急得像一只沒頭的蒼蠅，亂轉(zhuǎn)。 這時，鬼老大來了。他屁股后面跟著三個小混混，挺著肚子，叼一支煙，那派頭，很像個黑社會老大。木根老漢木愣愣不知所措。鬼老大上門，哪有好事？誰都知道他父母前幾年雙雙死于車禍，他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成天東游西逛，現(xiàn)在已是全鄉(xiāng)聞名色變的地頭蛇，天不怕，地不怕，腦殼別在褲腰上。“木起干啥子？我們老大給你送錢來了！”一個小混混趾高氣揚地說。鬼老大呸地一口，把煙吐在地上，手里裝錢的塑料袋橫了過來。木根老漢不敢接，直往后退?！按笫?，先用著，以后再還吧！”鬼老大的話說得和顏悅色，這是從末有過的。“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迸赃吙礋狒[的人悄聲嘀咕。依鬼老大的脾氣，木根老漢曉得不接也得接了。他顫巍巍接過手，就應(yīng)了急。 兩天后，也就是正月初七。鬼老大再次上門，竟要求木根老漢把芳芳嫁給他。木根老漢這才明白鬼老大的真實意圖，不由得從頭到腳涼了個透身?？茨靖蠞h不吭聲，鬼老大皮笑肉不笑地說：“不嫁可以，還我那一萬塊錢，不然，搶也要把芳芳搶到手?！惫砝洗罂戳艘谎勰靖蠞h，見他還是不吭聲，又說：“給你三天時間，到時，找不到人，拿不到錢，拆了房子，再拆你們這把老骨頭?！比酉逻@句話，鬼老大就帶著人，吹著口哨，打著響指離開了。 鬼老大，誰也不敢招惹，木根老漢更不想。哪想，偏偏叫他給纏上了。 木根老漢心急如焚，如坐針氈。鬼老大的話，不是開玩笑的。本來，他也不答應(yīng)，奈何借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他又找不到錢，只好硬起心腸動員芳芳，但芳芳既不跑也不鬧，反正不依，說就是死，也絕不嫁給鬼老大。 明天，就是鬼老大定下的日子。 傍晚，芳芳娘倆在里屋嘀嘀咕咕著什么。木根老漢坐在門檻上，呆呆地望著遠山，欲哭無淚。 “急什么呀？躲脫不是禍，是禍躲不脫！”木根老漢收回目光，看清了眼前的人是方新亮。方新亮臉上的皺紋堆在一起，正笑瞇瞇地看著他。 木根老漢不說話，直嘆氣。 “我倒有個辦法，不知你依不依？”方新亮說。 “死馬當活馬醫(yī)，你說！” 方新亮把木根老漢叫進屋，如此這般耳語了一番。接著，木根老漢又是找紙又是找筆，忙得屁顛屁顛的。 方新亮臨走，木根老漢一家說不盡的感激，把他送了又送，一直送到百米開外。 第二天，鬼老大如期而至，一副得意洋洋，志在必得的神情。“坐吧！”他進了木根老漢家，朝芳芳暖昧地笑了笑，像主人似的，指著一條長木凳，對身后的幾個跟班說。木根老漢搓著雙手，看著鬼老大的臉：“我有一萬，借給方新亮了，不信你看嘛！”木根老漢把一張借條遞給鬼老大。鬼老大乜了一眼，說：“原來你有錢嘛，但我不管，我只找你收！”“我們一起去找找方新亮，他沒有錢我們再說其它事吧！”木根老漢不理鬼老大，向芳芳母女招招手，領(lǐng)頭向外面走去。鬼老大不想把關(guān)系搞得太僵，他在心里哼了幾哼，無奈地跟在了后面。 　　方新亮家，在松林坡，單家獨戶。一行人走進院子，只見他背著雙手，正在悠閑地看天?？吹侥靖蠞h幾個，他熱情地迎了上來。“錢呢？快給他們吧！”木根老漢老遠就扯起嗓門喊?！板X？什么錢？”方新亮疑惑不解?！澳?？”木根老漢氣得臉青臉煞，他沒想到隔個夜，方新亮就全忘了。木根老漢忿忿地把欠條遞了過去。方新亮瞧也不瞧，一把就撕了個稀巴爛。鬼老大正在暗暗高興，不想方新亮走到他面前，說：“他欠你錢？”鬼老大仰起頭，答：“當然?！薄皼]錢，你要搶芳芳？”“不是搶，是娶！”“那好，你隨我來，我來話說?！狈叫铝涟压砝洗笠M屋，附在他耳邊，悄悄說：“松林坡的事你忘了？”話沒聽完，鬼老大就打起了寒顫，死死盯著方新亮，眼睛里全是驚恐。松林坡，像成了他的勾使者。 鬼老大當然忘不了。 那個夜晚，月黑風高，二強子從沿海打工回來，到縣城沒趕上末班車。明天就是初九了，一年多沒回家，本來回不成的，是他想了不少辦法才脫身。假期只有十天，老板說超過了期限，他就招別的人了。十天時間，二強子想回家尋個對象，讓她照顧自己年老的父母，他在外面也發(fā)放心些。為了趕時間，他二話沒說，趕緊向銀行跑去。如果回了家，又跑到縣城來取錢，豈不走了冤枉路。幸好，銀行九點下班。他取了萬多塊，一路穿山越嶺走上了小路。等他走到村子后山的松林坡時，已是后半夜了。這時，鬼老大帶著幾個人也正好剛到那里。他們想到附近村子撈點油水，好把這個肥年過完。鬼老大認清了對面來的是二強子，他靈機一動，把幾個跟班趕回了家。二強子走進林子了，鬼老大臉上蒙一塊破布，從旁跳出來，舞著西瓜刀，嚷著要二強子交錢。好不容易掙到的錢，哪能輕易交出去。二強子不干，和鬼老大扭打在一塊兒。搏斗中，鬼老大刺死了二強子，搶了錢，轉(zhuǎn)移了尸體。方新亮尿急，出后門解手，聽到撕打聲，一路尋來，正好看到了這一幕，恨得牙齒咬得格格響，心里不停地罵二強子是畜生。 時間短，人們又在過春節(jié)，很少有人進山，因此，沒人發(fā)現(xiàn)二強子的尸體，也不知他被殺了，二強子家人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因為他年前說可能加班，回不了。家人滿以為他工作忙，還在外面掙大錢呢。 鬼老大自覺做得天衣無縫，哪想方新亮雖然話多，常勸誡他，很關(guān)心的樣子，但是自己不買帳，只要吼幾聲，他就焉了，連響屁也不敢再放。今天，卻抖出了他的秘密。他如何不驚，不怕？ “你說怎么辦？”方新亮一改以前那種畏懼，楞著鬼老大。“要錢？多少？”鬼老大像一只沒了牙齒的老虎，立時軟了下來?！板X，能封住我的嘴嗎？”“那你要什么？”“給你明說吧，芳芳不要娶了，只要你答應(yīng)我兩件事?！薄澳膬杉俊薄耙皇呛臀遗畠撼稄埥Y(jié)婚證?！狈叫铝恋脑?，像天下掉下的餡餅，砸得鬼老大暈頭轉(zhuǎn)向，不知東西。好多人避之及，方新亮卻主動把女兒嫁給他，還拿他的把柄逼他就范，生怕他不答應(yīng)似的，豈不怪哉？難道他女兒是瞎子？聾子？跛子？嫁不出去？鬼老大心下猜測。不過，只要能保住命，也值了。鬼老大想到這里，問：“第二個條件呢？”“二嘛，找人在風坡修四座墳吧，錢由你出，做什么用你就別問了。”鬼老大不答應(yīng)也得答應(yīng)了。這時，方新亮才從懷里掏出一張相片，說：“你看看，這就是柔兒！”鬼老大一瞧，心里樂開了花。這是一個比芳芳還漂亮的姑娘呀，能娶到她，不知是哪輩子積的德。繼而，鬼老大又疑惑了：自己怎么從沒見過這個人？方新亮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說：“她初中沒畢業(yè)，就外出打工去了，現(xiàn)在還在廣州，十幾年了，你哪能見到她？”這一下，鬼老大完全放心了?！跋嗥o你，你想法先到鄉(xiāng)上扯結(jié)婚證吧！正月二十送過來，還有十天！注意，兩個條件都必須在十天內(nèi)完成。還有，不能再找木根老漢麻煩了。今天的事，只能你知我知，要是三者知道了，別怪我反悔?！惫砝洗簏c著頭，雙手接過相片，揣進了口袋，轉(zhuǎn)身哼著小調(diào)辦事去了。 這邊，鬼老大先找了十幾二十個石匠，在風坡修墳?zāi)?。那邊，他自己親自到民政辦扯結(jié)婚證，別人告訴他，要合影照。他按照一個內(nèi)行人的指點，進了一趟縣城，就把他和柔兒的相片合成了雙人照。然后，軟硬兼施，硬是弄到了手。回到村里，鬼老大一邊催促石匠抓緊時間，一邊盼望正月二十這一天的到來。 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二十。鬼老大穿一身新衣服，大清早就敲開了方新亮的家門。方新亮半掩著門，不讓他進去，說：“你太早了，先回去。過一會我來找你，一起先去看墳修得怎么樣？”說完，啪地一聲兩扇門就關(guān)了個嚴嚴實實。鬼老大只好回家，耐著性子等。過很久，方新亮才來。去到風坡，方新亮看見四座石條砌成的新墳，一字排開，顯得很氣派，很壯觀。不知不覺，方新亮就不禁落下了眼淚。他抹了一把，揮揮手，帶著鬼老大向家里走去，腳步，從未有過的堅定。 走進家里，方新亮不管鬼老大，一屁股坐在木凳上，粗聲粗氣地問：“拿來！” 鬼老大把一個紅本本遞給了過去。 方新亮女人接在手，順手扔在旁邊的桌上，看也不看。 這時，屋里，門外，四個警察前后包抄，一擁而出，鬼老大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兒，早被按在了地上，戴上了鐙亮的手銬。 “你！”鬼老大抬起頭，惡狠狠地剜著方新亮。 “就是我報的案！不然，我還算是人嗎？”方新亮迎著他的目光，說。 “早知這樣，你何必說把女兒嫁給我？”鬼老大冷笑說，“你女兒成了二婚，看你的老臉往哪擱？” “你看了這個，就明白了！”方新亮從懷里掏出一張發(fā)黃的紙，遞給了鬼老大。 鬼老大展開，只見上面寫著：我們從小一塊長大，親如兄弟。為了世代能延續(xù)這份友情，現(xiàn)結(jié)成兒女親家。誰反悔，誰不得好死。下面，是方新亮和他父親的簽名。鬼老大看完，呆呆的，說不出一句話。 原來，方新亮和鬼老大父親是結(jié)拜兄弟，好得兩人可以穿一條褲子。后來，兩人一起喝酒，喝到二麻二麻的時候，他們就來了個口說無憑，立字為據(jù)，結(jié)成了兒女親家。鬼老大父母出車禍后，方新亮也想把鬼老大接到一起吃住。但又一想，鬼老大也是近二十的人了，是成家立業(yè)的時候，就讓他自己打拼吧。哪想，鬼老大變成了另一個人。方新亮也勸過他，暗示過她，但鬼老大已經(jīng)中了邪，哪救得了？那晚鬼老大殺人后，方新亮本想馬上報案，可一想到身上的字據(jù)，就坐臥不寧：人，不可言而無信哪。于是，他找到木根老漢，借禍上門，借機了卻了心愿。昨晚，估計鬼老大該做的做完了，他就跑了幾里路，到鄉(xiāng)場公用電話上打了110。直到警察悄悄來到家里，才去找鬼老大并把他引到了過來。 這時，一個警察來向高個子報告，說按方新亮提供的線索，找到裝二強子尸體的棺材了。村民們聞訊后，全都涌到了方新亮的院子里，密密麻麻一大片。木根老漢一家木木地站在方新亮旁邊，表情很復(fù)雜。二強子爸媽號淘大哭，抓扯著鬼老大。鬼老大被警察護著，他耷拉著腦袋，一個字也不吭，一點也不像往日橫行鄉(xiāng)里的鬼老大了。 像頭兒的高個子對另外三個人吩咐了幾句，押著鬼老大出村。不想木根老漢突然沖上去，“撲通”跪在鬼老大面前，說：“你幫了我，我記著。讓我替你還二強子那一萬，替二強子照顧他爸他媽吧！”方新亮也跟上來，拉了木根老漢的手，接過話茬：“放心去吧，你殺二強子的第二天，我花了一個晚上，簡單做了個棺材，裝好了他的尸體。墳?zāi)阋呀?jīng)修好了，你一個，二強子一個，二強子父母各一個。你也算是給二強子盡了一分孝，剩下的事交給我們吧！”逢年過節(jié)，我們兩家也會來給你們燒紙錢的?！惫砝洗笳径颊静环€(wěn)，哪有力氣回話，他給兩個警察提著胳膊，跌跌撞撞消失在了村人的視野里。 正月二十，是二強子父母的祭辰。方新亮夫妻倆支開木根老漢，帶上香蠟火紙，大紅結(jié)婚證，來到屋后小山包，燒在了兩座墳前。 青煙，纏繞著他們，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