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美篇號:12352636</p><p class="ql-block">美篇昵稱:陳浩</p><p class="ql-block">圖片:源于網絡(致謝)</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們那茬娃娃,皮實得就像地上的土坷垃,那時候家家戶戶都是好幾個孩子,大人們天不亮就扛著鋤頭下地,天黑才拖著影子回來。沒人整天跟在屁股后頭慣著你,村里頭更沒有“幼兒園”。我們就像坡上的野草,自生自長,直瘋玩到九虛歲,才被大人拎著耳朵送進學堂。</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時候最愛玩“請人擺家家”。我出生在雙龍村李家大院。大院東側有個沙土坡,全是沙綿土土。南面立著高高的土打墻,墻里是生產隊水靈靈的園子地。北側有個水圪洞,一下雨就積滿了水,蛤蟆在里面咕呱叫。水圪洞畔畔是我們和泥捏泥碗碗、泥鍋鍋的樂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個背風向陽的陽灣灣,成了我們“請人擺家家”最稱心的地盤。松軟的沙土最好擺弄,兩手把沙土一劃拉就是一道墻,手掌一拍打就是個灶臺。手巧點的娃娃,在北側水圪洞畔畔和泥,捏盆盆鍋鍋碗碗。頑皮點的娃娃爬在南邊菜園的土墻,揪些樹葉野草,當做“請人擺家家〞的飯菜。</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請人擺家家”游戲一玩開,六七個娃娃就忙活開了。男娃娃負責“大興土木”。用土劃拉拍打著壘院墻,撅著屁股挖“水井”,還要劃出三間正房的輪廓,這邊是“炕”,那邊是“柜”。女娃們心細,負責置辦“鍋碗瓢盆”。從兜里掏出早就藏好的“瓦瓷瓷”(打碎的碗片),還有帶花紋的碗底陀螺,在我們眼里就是最好的“盤子”。有的娃娃用衣襟兜來沙土,再用破碗舀點水拌成泥,捏出一排排“碗盞”。有時為了爭塊平整的地盤,兩個娃娃能吵得臉紅脖子粗,可過不了一袋煙工夫,又頭碰頭地一起壘“糧倉”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園子地土打墻根邊長著的狗尾巴草被我們薅來當笤帚,墻皮上剝落的碎土坷垃成了我們的“山藥蛋”。有幾個男孩會爬墻摘些樹葉、野草,當我們請人的蔬菜。菜園子里的青菜即使探出墻頭,我們頂多踮著腳摸兩下,從不敢真去摘——誰要是壞了這個規(guī)矩,下次就沒人帶他玩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家當齊備,就要分角色了,這是最熱鬧也最容易起爭執(zhí)的環(huán)節(ji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當媽媽!我切菜做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當大大!我撿柴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當新媳婦!”她頭上那兩個羊角辮,最適合戴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剩下的,有的當“娃娃”,有的當“轎夫”,有的當“吹鼓手”。我常常分到“吹嗩吶”的差事,其實就是用一截“茭棒棒”(高粱桿)當嗩吶,放在嘴邊“嗚嗚”地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角色一定,戲就開場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媽媽”站在“鍋臺”前,拿起一塊破瓦片當“鐵鍋”,用細棍子在鍋里攪和著根本不存在的飯菜,嘴里念念有詞:“今兒媽媽給你們熬綠豆稀粥,吃‘背鍋子’大烙餅”。旁邊的娃娃拿來把草葉,“媽媽再給燴白菜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另一個男孩扛著“扁擔”,從坡下假裝挑水回來,吭哧吭哧地走到“水甕”邊——那是一個我們挖的小土坑,里面放了幾片大葉子,葉子上有點清水——嘴里還學著大人的腔調:“啊呀,可把我累壞了,西灘那二畝地總算澆完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媽媽”趕忙說:“快吃飯吧!”一群人一手假裝端碗,一手假裝夾菜,還“咩咩咩”地叭嗒著嘴:“吃完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過日子”玩過了,最壓軸的大戲就是“娶媳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是最隆重的儀式。新娘子被按坐在土坡最高處,算是“閨房”。一個女孩把自己頭上的紅頭繩解下來,又不知從哪兒撕來一小塊春聯邊角的紅紙,用唾沫蘸濕了,小心地給“新娘〞抹臉蛋。那紅紙掉色,抹得“新娘”臉上紅一道白一道,像個唱戲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們用狗尾巴草和野花編個花環(huán),戴在她頭上。一塊不知誰家媽媽的舊頭巾,被我們偷來當作紅蓋頭,蒙在她頭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轎夫是幾個力氣大的男娃。他們面對面站著,右手抓緊自己的左胳膊肘,左手則緊緊抓住對方的右胳膊肘,四臂交叉,搭成一個結實的“十字絞臂花轎”。新娘子側著身子坐上去,兩只手緊緊摟住“轎夫”的脖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起轎嘍——”有人高喊一聲。轎夫便顫顫巍巍地抬著新娘子,我們這些迎親的隊伍前呼后擁,圍著我們畫出來的“家家”,左三圈,右三圈地轉起來。一邊轉,一邊齊聲唱著不知傳了多少輩的童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嘟噠拉,娶三媽,娶了個三媽沒尾巴,養(yǎng)下一個胖娃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新娘子在“轎子”上笑得身子亂顫,“轎夫”們也累得滿臉通紅,氣喘吁吁,但誰也不肯先松手,直到實在沒力氣了,才把“新娘子”抬到“新房”炕上——其實就是我們畫在地上的那個方塊。</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日頭悄悄爬在土打墻的當頭頂,院子里傳來各家媽媽拉長聲調的呼喚:“狗蛋——回家吃飯嘍!”“杏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們聞聲,像受了驚的雀兒,“轟”一下散開,慌忙踢散我們辛苦壘起的“鍋臺”,抹平畫在地上的“炕席”,藏好那些碎瓦瓷瓷和寶貝木棍,一溜煙地往家跑。跑出幾步,還不忘回頭喊一嗓子:“明兒還來這兒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二天,依舊是熱鬧沸騰的一天。</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今,李家大院早已沉寂,油坊的吶喊和胡麻的香氣都散在了風里。那個沙土坡和土打墻,也早被時代的推土機抹平,蓋起了貼瓷磚的新房??晌业幕陜?,好像總有一縷留在那個陽灣灣里。我們這群“土坷垃”一樣的娃娃,在那片毫無成本的黃土地上,預演了整個人生。從壘灶臺開始,懂得了安居;從分角色開始,懂得了協(xié)作;從娶親的儀式里,懵懂地觸碰了人倫。那不是過家家,那是我們這代人,用泥土和想象為自己舉行的,最盛大、最真誠的童年典禮。</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原來我們最早學會的過日子,不是在學堂里,而是在那個長滿狗尾巴草的陽灣灣里。在土打墻的陰影下,我們擺出的不只是一個個沙土壘的“家”,更是對生活最初的理解——就像坡上的野草,只要給點陽光雨露,就能倔強地生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