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離家?guī)装俨竭h(yuǎn)的長壽公園，是我退休生活中晚餐后，走得最多的去處。從家出門踏著石板路走五六百步，晚風(fēng)裹著草木的氣息迎過來，混著孩子們的笑聲、老人們的閑聊聲，把一天的慵懶都吹散了。我不愛熱鬧，尤其不愛看廣場舞的喧鬧，大多時候就沿著步道慢慢走，累了便在公園門口那圈圓形長椅上歇一會。能曬著傍晚的太陽，也能看見不遠(yuǎn)處的草地、兒童樂園。看往來的人、流動的景，像看一幀幀動人的生活畫。</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一次留意到離園椅不遠(yuǎn)的空地上，一個跳舞的女人。是個初秋的傍晚?？請龅厣纤怀霈F(xiàn)，就像給這塊地上一個新的景觀。她穿著簡單的白色運動服，扎著利落的馬尾，個子約莫一米七，手長腳長，往那兒一站，肩背挺得筆直，莫名就透著股不一樣的氣質(zhì)。直到音樂響起——不是廣場舞常用的熱鬧旋律，而是一段舒緩的曲子，她抬手、轉(zhuǎn)身、踮腳，動作一出來，周遭的嘈雜仿佛都被濾掉了。每一個抬手的弧度都恰到好處，每一次落腳的輕重都藏著章法，連指尖繃起的弧度，都像是受過千次百次的訓(xùn)練，不像即興起舞</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看得忘了挪腳，索性在長椅上坐下。她跳舞時很專注，眉眼垂著，嘴角帶著點淺淺的笑意，只跟著旋律舒展身體。風(fēng)偶爾掀起她的衣角，像白蝴蝶振翅掠過草地，甚至引得旁邊追跑的孩子停下腳步，睜著眼睛望她。我隔著七八米的距離，看著她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心里忽然就靜了——是那種不必說話，光看著就覺得安穩(wěn)的靜。她大約從未留意過長椅上的我，畢竟她的世界里，只有音樂和舞步；而我于她而言，不過是公園角落里一個模糊的路人。</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沒過幾天，空場地里多了幾個人，怯生生地跟著她的動作比劃。她察覺到了，笑著放慢節(jié)奏，聲音隔著風(fēng)傳過來，溫和得很：“慢慢來，跟著我做就行?！蹦翘焖龘Q了件淺藍(lán)色的舞蹈服，耐心地分解動作，抬手時特意停頓，提醒大家“肩膀放松，手臂伸直”。有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跟不上，手腳不協(xié)調(diào)地晃著，她就走過去，輕輕捏住老人的手腕，一點點調(diào)整姿勢，語氣里沒有半分不耐煩。我依舊坐在長椅上，看著她穿梭在人群里的身影，看她彎腰糾正動作時，發(fā)尾垂落在肩頭的模樣；看她被學(xué)員問起動作細(xì)節(jié)時，笑著重復(fù)講解的樣子。這些細(xì)碎的場景，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心里漾開輕輕的漣漪——原來好看的不只是舞姿，還有這份待人的溫和。</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來，跟著她跳舞的人越來越多，四十多歲的、六七十歲的、甚至有十多歲的學(xué)生娃，不同年齡的人站在一起，漸漸排成了整齊的隊伍。聽旁邊休息的大媽說，大家都喊她“劉老師”，還說她教舞從不收費。有次我聽見幾個學(xué)員圍著她，說“總讓你受累，收點學(xué)費我們心里才踏實”，她卻擺著手笑：“既然一起學(xué)舞，就是伙伴，以前不認(rèn)識是過路人，現(xiàn)在聚在一起就是自己人，哪能要錢呢？”風(fēng)把她的話送過來，我手里的保溫杯剛湊到嘴邊，忽然就覺得水比平時暖了些。</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支隊伍漸漸成了長壽公園的一道景。最多的時候發(fā)展到了百把人，整整齊齊地一同跳著算不上花哨、卻格外舒展的動作。沒有喧鬧的神曲，沒有夸張的肢體，只有舒緩的音樂和一群人認(rèn)真起舞的身影，連公園里其他廣場舞隊的人，都常常停下腳步，望著這邊出神。我從不跳舞，也不愛看跳舞，卻每次來公園走步之后，坐在長椅上，把保溫杯放在身邊，邊休息，邊安安靜靜當(dāng)個看客?？此驹陉犖樽钋懊妫?、轉(zhuǎn)身，動作依舊優(yōu)雅；看她幫學(xué)員整理衣領(lǐng)，聽她笑著回應(yīng)大家的招呼——她或許永遠(yuǎn)不知道，有個陌生的老人，總在角落里看著她的舞姿，看她帶動的那支舞隊，把公園的傍晚襯得格外美麗與溫柔。</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不知從哪天起，隊伍最前面那個熟悉的身影，忽然不見了。沒有了她的帶領(lǐng)，原本整齊的隊伍散了些，有人跟著音樂隨意比劃，有人站在原地張望，連音樂都顯得沒了往日的活力。我坐在長椅上，手里的保溫杯涼了也沒察覺，心里居然有空落落的感覺，不是少了什么熱鬧，是少了那個能讓我安安靜靜看著的舞姿，偶爾聽到的柔和的話語，少了那份無需言說的溫情，連公園的晚風(fēng)，都好像比平時涼了些。</p><p class="ql-block">后來聽跳舞的大媽說，劉老師生病了，病得還不輕。我心里猛地一沉，望著空落落的舞場，第一次對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生出了真切的擔(dān)憂。</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致敬原作）</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