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編輯/秋月寒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圖片/來自網(wǎng)絡</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文丨惠春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家鄉(xiāng)的咸菜，我們管它叫"芥疙瘩"，是母親眼里最金貴的下飯菜，也曾是我們鎮(zhèn)上的"招牌"。早些年鎮(zhèn)上有專門的作坊，批量生產(chǎn)咸菜與辣子醬，紅火過好多年?？上б痪啪盼迥旰?，作坊因經(jīng)營不善關(guān)了門。幸好王村的坨叔把手藝傳了下來，讓我至今還能嘗到記憶里的老味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聽說腌制咸菜選料極講究，只挑飽滿瓷實、沉甸甸的芥疙瘩，削頭去尾，洗得干干凈凈后，配上二十多種香料，浸入深褐色的醬油缸，封存整整一年才開缸。時光在缸中無聲醞釀，醬油的醇厚與香料的辛烈，一寸寸滲進芥疙瘩緊實的肌理。待到開缸那日，一股濃烈醇厚的醬香撲面而來，瞬間就能喚醒那些貧瘠歲月里我對"滋味"的全部想象。</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是七十年代生人，童年的底色總蒙著一層糧食短缺的澀意。父親常年在外，養(yǎng)家的重擔全落在母親肩上。天剛蒙蒙亮，她就揣個冷苞谷饃下地掙工分了。半晌回來匆匆扒幾口紅薯，喝點水，又忙著把水甕挑滿。生產(chǎn)隊的鈴聲就是號令，一響她就得往地里趕。中午兩點回來，手腳麻利地蒸鍋甜蘿卜麥飯，鈴聲再響時，連鍋都來不及刷就得往外跑——從黎明到黃昏，她的身影總是在田間地頭。夜深了，她還要在昏黃的煤油燈下，縫補我們磨破的衣褲。那時我雖然年幼，卻已懂得母親的辛勞，會幫著照看妹妹，折折被子，掃掃地，拉拉風箱。母親的腳步永遠匆匆，像在和時間賽跑。可即便如此拼命，年終結(jié)算時我家仍是"短欠戶"，分到的口糧少得可憐。多虧外婆心疼，時常捎來苞谷饃、南瓜、紅薯和甜蘿卜，這些粗糲的雜糧，成了我們胃里最踏實的暖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四歲那年的一個晌午，我第一次真正嘗到麥面饃夾咸菜的香味。對門的東順叔和我們家是世交，當時剛當選生產(chǎn)隊長。隊里請了拖拉機站的人來犁地，他特地叫了母親和隔壁的換俠嬸子去隊里大灶幫忙做飯。母親刀工好，切咸菜絲更是一絕——一塊褐沉沉的芥疙瘩在她手里，刀起刀落間就化作細如發(fā)絲、均勻爽利的咸菜絲，碼在碟里，褐中點綴著一抹綠意，醬香直往鼻子里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知道母親在隊里做飯，我心中歡喜，便尋了過去。那時早已饑腸轆轆，聞著灶房飄出的蒸汽味兒，腳不由自主地挪到門前。推開木門，滿屋熱氣裹挾著面香、米香撲面而來，母親正從蒸騰的籠屜里揀白面饅頭，一個個暄軟飽滿，像胖娃娃的臉蛋。她回頭瞧見我，眼里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張，隨即快步走過來，從鍋里揀出最白最軟的一個，麻利地掰開，小心翼翼夾上一小撮用熱油潑過、拌著辣子蒜苗絲的咸菜，一把塞進我手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快，趁熱吃，吃完趕緊回家，別讓人瞧見。"她聲音壓得低低的，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便轉(zhuǎn)身繼續(xù)忙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我捧著熱得燙手的饃，乖乖蜷在鍋臺邊的角落。麥面的清甜、咸菜的醇厚、辣子的焦香一下子涌滿口腔，金紅的辣子油順著指縫往下淌，我忙不迭用舌頭去舔，連指尖的咸香都不肯放過。那一口滋味，像在粗糲灰暗的生活畫布上，突然暈開一抹暖橙色，既熨帖了饑餓的腸胃，更深深烙進了我往后所有的味覺記憶里。以至于多年后，無論嘗過多少珍饈美饌，都覺得不及它的萬分之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光陰流轉(zhuǎn)，日子慢慢變好。不管是就著苞谷饃，還是后來能管飽的麥面饃，母親總不忘給我切一盤咸菜：先用清水細細淘三遍，攥干水分，撒上翠綠的蔥絲或蒜苗絲，放一勺紅面面辣子，再"刺啦"澆上一勺滾燙的熱油——瞬間激發(fā)出辣子的焦香、蔥蒜的清香與咸菜的醬香，最后點幾粒味精，滴少許醋，便是最地道的下飯恩物。母親的手因常年勞作關(guān)節(jié)粗大，切菜時指節(jié)微微泛白，可就是這雙粗糙的手，為我切出了這輩子最魂牽夢繞的味道。待我外出求學、打工時，母親總會把拌好的咸菜裝進罐頭瓶，讓我?guī)е?，方便隨時夾饃吃。朋友們常約我下館子，我多半推辭，總是自豪地說："我媽做的飯最好吃。"母親也常跟別人說："我這娃好養(yǎng)，有一盤咸菜夾個饃就行。"確實，我就是這樣容易滿足——一個咸菜夾饃，一碗小米粥，便是人間至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三年前，東順叔走了。我跪在他靈前，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淚水模糊中，仿佛又看見那個熱氣騰騰的灶房，看見母親難得的從容，更想起叔叔在艱難年月里，那份不動聲色的體諒與善意——他讓母親少跑了幾里路，更讓我嘗到了童年里最珍貴的一口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如今，坨叔腌的咸菜還是老味道，母親卻老了，雙手再也切不出當年細如發(fā)絲的咸菜，刀下的絲已粗細不一。可我總覺得，夾在饃里的還是當年那味兒?！盎蛟S，變的從來不是調(diào)料與手藝，不變的是在歲月里沉淀得愈發(fā)醇厚的底色：是母親拼盡全力的愛，是舊時光里人與人之間的暖意，是苦日子里依舊倔強升騰、不肯涼下去的人間煙火。唯愿歲月靜好，父母健康長壽，多陪陪我這個愛吃咸菜夾饃的女兒。</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味覺的記憶最是頑固。它總在不經(jīng)意間牽起我的手，穿過幾十年光陰，一步步走回那個蒸汽氤氳的灶房，走回母親身邊，走回那段清貧卻滿是善意與牽掛的舊時光里。淚水不知不覺滑落——是感恩，感恩曾經(jīng)給予我們溫暖的鄰里鄉(xiāng)親；是懷念，懷念那些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的父老鄉(xiāng)親。這份深情，永駐心間。</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