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戀情

鄭旭東

小說作品：紅葉戀情 一一鄭旭東? 黃土山的秋天，是經(jīng)過春夏釀的紅色彩的墨，潑在靠山屯后的楓樹林里，把萬千葉片浸成透亮的紅。李響扛著鋸子往林深處走，褲腳掃過積葉，驚起細(xì)碎的“沙沙”聲。他知道，林溪一定在溪邊的楓樹下等他，竹籃里盛著半筐剛撿的紅葉。 開春化凍的時(shí)候她們相遇，想起來還帶著溪水的清冽。林溪蹲在溪邊洗婆婆丁，竹籃讓水沖走了，她急的直跺腳，辮梢的紅繩晃得讓人心癢。 李響扛著柴火路過，伸手就把籃子從水拎了出來，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她凍得通紅的手背，像觸到了剛?cè)诘谋狻?lt;/p> “謝、謝謝你?！彼琶Π鸦@子往水里按，濺了自己一褲腳泥點(diǎn)，偷偷把最嫩的一把婆婆丁塞進(jìn)他柴火堆里， “給你娘炒雞蛋吃?！?lt;/p> 后來，他總繞路送她上山采山貨，山路崎嶇處，他就折根楓枝削成短杖給她，枝椏上還留著新鮮的葉芽。她也把烤得焦香的玉米面餅子裹在粗布巾里，趁他擦汗時(shí)塞進(jìn)他。有次走到楓樹林深處，她忽然指著枝頭一片早紅的楓葉說：“你看，這葉子像不像繡在布上的花？”他順著她的指尖望過去，陽(yáng)光穿過葉片，把她的側(cè)臉染得泛紅，心里忽然跳得厲害起來。 入秋楓葉紅得最烈時(shí)，李響揣著攢了大半年的錢，去縣城扯了塊印著楓花紋的花布。布面的楓葉是胭脂紅，迎著光看，像能透出暖意來。他特意繞到后山最高處，摘了大的紅葉，葉脈清晰得像繡娘用金線描的，小心翼翼夾在布中。這是他要給林溪的信物，要跟她提提親的事，說等收完秋糧，就用紅布把她娶進(jìn)門?？蓜傋叩搅窒以洪T口，就聽見她娘壓抑的哭聲：“這可咋整，小宇的病得去哈爾濱治，家里連路費(fèi)都湊不齊……” 李響攥著花布的手猛地收緊，布面的楓葉硌著掌心。他沒進(jìn)門，轉(zhuǎn)身往山上跑，鋸子在肩頭晃得厲害。那陣子，天剛蒙蒙亮，楓樹林里就響起鋸木聲，驚飛棲在枝頭的麻雀。夜里，他就著煤油燈編木筐，篾條在指間翻飛，手上的血泡磨破了，就裹塊布條接著干，煤油燈的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墻上，和窗外飄落的紅葉疊在一起。 林溪找到他時(shí)，他正扛著根粗松木往山下走，額角的汗順著臉頰淌，落在肩頭的紅葉上，暈開小小的濕痕?！澳銊e這么拼。”她紅著眼眶把水壺遞過去，壺里的水帶著野菊花的清苦，“我娘說，實(shí)在不行我就去縣城紡織廠做工，總能湊夠錢的?！?lt;/p> 李響把水壺推回她手里，從懷里摸出那片紅葉，葉脈上還沾著他的汗：“你看這葉子，紅得多精神。我跟收購(gòu)站說好了，這陣子的木頭和筐子都給高價(jià)，等賣了錢先給小宇治病。咱們的日子，也能像這片楓一樣，慢慢暖起來?！?lt;/p> 林溪捏著紅葉，指腹一遍遍摩挲著，眼淚砸在葉子上，暈開的濕痕像給紅葉添了道新的葉脈。她忽然踮起腳，把紅葉別在他的粗布衫扣眼里：“這樣，你干活時(shí)就像我在陪著你?！憋L(fēng)一吹，紅葉在他胸口晃了晃，像顆跳動(dòng)的紅心。 變故來得猝不及防。那天李響去山后鋸一棵老楓樹，樹干粗得要兩人合抱，鋸到一半時(shí)，樹身突然往側(cè)邊歪，滾下來的枝椏帶著風(fēng)聲砸向他。他下意識(shí)往旁邊躲，卻失足摔下了坡，左腿重重磕在石頭上，鉆心的疼瞬間傳遍全身。等村民把他抬回家時(shí)，他懷里還緊緊揣著那包花布和扣眼里的紅葉，布角被樹枝勾破了點(diǎn)，紅葉卻依舊完好。林溪聽說后，揣著剛采的接骨草就跑來了，看見他腿上纏著滲血的布條，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都怪我，要不是為了小宇……” “傻丫頭，說啥呢。”李響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從枕頭下摸出那包花布，把紅葉抽出來遞到她眼前，“你看，花布沒臟，紅葉也沒碎。等我腿好了，咱們一起去摘最紅的楓葉，一起編筐攢錢?！?lt;/p> 林溪把紅葉小心地夾進(jìn)自己的針線匣，匣子里還放著她繡了一半的鞋墊，上面繡著兩片交疊的楓葉，線色是她用野果熬出來的紅。之后的日子，她每天來給他換藥、熬粥，粥里總會(huì)臥個(gè)雞蛋；還把撿的紅葉都?jí)浩?，在背面用鉛筆寫“今日晴，楓更紅”“采了野棗，熬了粥”，攢了厚厚一疊。村民們也都來幫忙，王大叔帶著兒子上山鋸木頭，張嬸把家里攢的雞蛋送來，連隔壁的小娃都拎著半袋野栗子跑過來，說：“響哥，溪姐，栗子能賣錢，給小宇治病?！?lt;/p> 半個(gè)月后，湊夠的醫(yī)藥費(fèi)寄到了哈爾濱，林溪的弟弟順利進(jìn)了醫(yī)院。李響的腿也慢慢好了，能拄著拐杖下地那天，他第一件事就是讓林溪扶著他去楓樹林。風(fēng)卷著紅葉落在他們身上，他伸手摘了片最紅的葉子，顫巍巍地遞到她面前：“溪丫頭，我腿還沒完全好，提親的事得再等等。但這片楓紅著呢，就像我對(duì)你的心，一點(diǎn)沒涼?！?lt;/p> 林溪接過紅葉，貼在胸口，笑著說：“我等你，等你能跑能跳了，咱們一起把楓樹林里的紅葉都撿回來，壓滿整個(gè)針線匣。” 轉(zhuǎn)年深秋，李響的腿徹底好了，兩人選了個(gè)楓葉最紅的日子辦婚事。新房就布置在他家的土坯房里，林溪用攢下的紅葉串成簾子，掛在門框上，風(fēng)一吹，嘩啦啦響，像無數(shù)細(xì)碎的祝福。窗戶紙上貼的不是喜字，是她剪的楓葉圖案，陽(yáng)光透進(jìn)來，滿墻都是跳動(dòng)的紅影。拜堂時(shí)，李響沒給她戴銀鐲子，而是從懷里摸出個(gè)小布包，里面是兩片壓得平整的紅葉，用細(xì)麻繩系在一起，一片是當(dāng)年他別在扣眼里的，一片是她寫滿字的。“這是咱們的定情物，比啥都金貴?！彼鸭t葉包塞進(jìn)她手里，她則把繡好的楓葉鞋墊塞給他，墊在鞋里，暖得從腳底板直竄心頭。 如今的靠山屯，楓樹林一年比一年紅，兩個(gè)人的頭發(fā)卻是一天比一天白。李響和林溪的小雜貨鋪開在村口，門口掛著串用紅葉串成的簾子，風(fēng)一吹，嘩啦啦響，像誰在說悄悄話。鋪?zhàn)永飻[著許多用紅葉做的書簽，有的上面用細(xì)針繡著小小的“響”和“溪”，是林溪的手藝；有的串著細(xì)麻繩，能掛在書包上，是李響編的。每當(dāng)深秋，兩人就帶著孩子去楓樹林里撿葉子，李響會(huì)指著最高處的那棵老楓樹說：“當(dāng)年我就是在那兒摔的，可也正因如此，我才知道，有人會(huì)抱著草藥，踩著紅葉，一路跑著來疼我?！绷窒托χ釉挘骸斑€有人把紅葉別在扣眼里，像揣著顆心干活呢。” 孩子拽著李響的衣角，舉著一片紅葉喊：“爺爺，奶奶，這片最紅，咱們把它壓進(jìn)書里！” 李響蹲下身，把孫女抱起來，林溪靠在他身邊，手里捏著當(dāng)年那對(duì)系在一起的紅葉。風(fēng)卷著滿山的紅落在他們身上，暖融融的，像把所有的苦難都釀成了甜。 李響望著林溪的笑臉，覺得這漫山的紅葉再紅，也比不上她眼里的光，那是浸過生活的實(shí)，又染著浪漫的紅，是屬于他們的最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