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林子深處，落了一層，全是它們。有的還完整，保持著木瓜優(yōu)雅的卵形；有的已摔裂，露出里頭密密麻麻、黑珍珠似的籽。陽光從葉隙間篩落，在這些金黃的軀體上跳躍著，光斑流動，像一場靜默而盛大的告別。<br> 我俯身拾起一顆。果皮上沾了些許泥土，帶著雨后的濕潤。我用指腹輕輕擦過，那觸感竟是溫潤的，不像想象中那樣冰涼。將它湊近鼻尖，一股香氣，不是那種撲鼻的、甜膩的香，而是一縷極淡的、帶著青澀的暖香，幽幽地、不容分說地潛入心肺。這香氣，仿佛有重量，一下子，便將我從醫(yī)院里帶回的那一身消毒水的尖銳氣味，蕩滌去不少。<br> 它們就這樣靜靜地躺在這里，無人問津，從飽滿走向發(fā)酵，從豐碩歸于塵土。這不像集市上那些被精心排列、待價而沽的果實；這里的木瓜，它們的墜落是一種私密的、完成了的生命儀式。它們熟透了，便離開了樹，把枝頭讓給后來的陽光與雨露。這其中有了一種不必言說的圓滿。<br> 我忽然覺得，我們人也像這些果實。一生都在枝頭努力地汲取陽光，努力地飽滿自身，害怕不夠甜美，害怕不夠碩大?？勺罱K的歸宿，或許也不過是這樣悄然的一墜。只是，我們是否也能像這木瓜一樣，在墜落之時，仍能散發(fā)出一縷清甜的、不擾人的幽香，而后坦然地、將自己交還給大地呢？<br> 我將那顆木瓜又輕輕放回原處，讓它回到它的同伴中間去。我沒有帶走它。這滿地的豐饒與寂靜，是這片林子自己的秘密，我不該打擾。<br> 離開公園，城市的喧囂再度包裹上來。但那股淡淡的木瓜香，卻像一縷游絲，固執(zhí)地縈繞在記憶里。它似乎在提醒我，生命的完滿，有時不在高掛枝頭的榮耀，而在那安然墜地、擁抱塵泥時，內心生出的一縷寧靜的芬芳。</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