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是時光的掌紋

平常心

晨光像被揉碎的宣紙，輕輕鋪在老巷的青石板上。沒有車流的轟鳴，只有掃街人的竹掃帚，在苔蘚斑駁的墻角掃出細(xì)碎的聲響，像時光在低聲絮語。我踩著這聲響走進(jìn)去，巷尾的木門半掩著，門環(huán)上的銅綠浸著晨露，竟像是把前半生的喧囂都鎖在了門外。 人到中年，總以為孤獨是場突如其來的雨，后來才懂，它是老巷墻根下的草，早就在歲月里悄悄扎了根。不是刻意躲開人群，而是忽然就懂了，那些擠在熱鬧里的日子，像被潮水漫過的沙灘，退去后只留下細(xì)碎的沙礫，反倒不如這老巷的寂靜，能讓腳步踩出清晰的回聲。 午后路過街角的舊書攤，攤主是個白發(fā)老人，總在藤椅上蜷著，面前攤著本線裝的《輞川集》。我蹲下來翻書，紙頁泛著黃，墨香里裹著經(jīng)年的潮氣，像王維在輞川別業(yè)里種的竹，隔著千年仍有清瘦的影子。忽然就想起，當(dāng)年他棄了官場的繁鬧，在山中結(jié)廬，看松間明月，聽石上清泉，旁人說他孤獨，可那詩里的煙火氣，分明是把孤獨釀成了酒，越陳越醇。原來孤獨從不是隔絕，是讓靈魂從擁擠的人間退出來，找個地方好好扎根——就像這舊書里的字，不在喧囂里爭位置，卻在安靜里守住了永恒。 黃昏時走到城外的古寺，石階被歲月磨得發(fā)亮，階前的銀杏落了滿地，像鋪了層碎金。寺里的銅鈴在風(fēng)里輕響，一聲一聲，把天邊的晚霞都震得慢了些。我坐在石階上，看夕陽把自己的影子拉得很長，忽然就懂了，孤獨是生命的掌紋，那些看似空蕩的時光，其實都在悄悄勾勒著我們的模樣。年輕時總怕獨處，怕被世界遺忘，后來才知，真正的遺忘從不是沒人陪伴，而是忘了和自己對話。就像這古寺，在山中風(fēng)風(fēng)雨雨幾百年，沒人聲鼎沸時，它才真正屬于自己，屬于檐角的青苔，屬于佛前的燭火，屬于時光里那份不慌不忙的從容。 夜色漫上來時，我起身往回走。老巷的燈次第亮了，昏黃的光映著墻頭上的瓦松，像給孤獨鍍了層溫軟的邊。原來孤獨從不是生命的缺口，而是時光留給我們的窗口——讓我們在安靜里，看清自己走過的路，聽懂自己心里的話，就像老巷里的青石板，在寂靜中藏著歲月的重量，在無人問津時，依然守著自己的紋路。 人這一生，終究要學(xué)會和孤獨并肩走。不是強迫自己喜歡，而是慢慢懂得，那些獨處的時光，不是空白，是生命的底色，是讓我們在喧囂世間，依然能守住本真的底氣。就像這老巷、舊書、古寺，在時光里安靜著，卻自有千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