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大嶺村的祖堂終于重建落成了，紅幅高懸，金龍盤頂，燈籠在風(fēng)中輕輕搖晃，像是在低語著歲月的回響?？删驮谶@喜慶的當(dāng)口，彭老姨母大人卻悄然離世，享年九十三歲。她一生歷經(jīng)風(fēng)雨，卻始終守著這方鄉(xiāng)土的根脈。祖堂落成，她沒等到慶典的鑼鼓響徹山野，便已安詳閉目，仿佛只是倦了，要歇一歇。</p> <p class="ql-block">祖堂的門楣上，“大嶺祖堂”四個(gè)大字沉穩(wěn)厚重，兩側(cè)對聯(lián)墨跡猶新，紅燈籠靜靜垂掛，映著灰磚墻的斑駁。這里曾是她年年祭祖時(shí)必來的地方，香火繚繞中，她總默默站在角落，雙手合十，眼神深遠(yuǎn)。如今香爐依舊，人卻已遠(yuǎn)。堂內(nèi)供奉的牌位新添了一塊，寫著她的名字，字跡端正，像是后人對她一生清正的敬重。</p> <p class="ql-block">那天，村里人齊聚祖堂前合影，笑容滿面，紅幅上“民族要復(fù)興 鄉(xiāng)村必振興”的字句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扇巳褐猩倭怂煜さ纳碛埃涣粝乱黄聊目瘴?。有人輕聲說：“彭姨母要是看見，一定也高興?！笨蛇@高興里，終究摻著一絲無法言說的遺憾。</p> <p class="ql-block">屋內(nèi)陳設(shè)簡樸，墻上掛著舊時(shí)的肖像，桌前香爐青煙裊裊，紙錢疊得整整齊齊。這是為她設(shè)的靈堂一角，安靜得能聽見時(shí)間滴落的聲音。她一生簡樸，不喜張揚(yáng)，如今的肅穆，反倒像是她最熟悉的歸處。</p> <p class="ql-block">祖祠前，又一幅紅幅寫著“大嶺祖祠”與“民族復(fù)興 鄉(xiāng)村振興”，屋檐下的燈籠隨風(fēng)輕晃。彭老舅父本該站在這里，和姐姐一同見證家族的榮光，可如今他臥病在床，已八十七歲高齡，病體沉重，連起身都難。聽聞姐姐離世，他老淚縱橫，喃喃道：“做兄弟的，竟不能送你一程……”</p> <p class="ql-block">祖堂深處，幾塊紅底金書的牌匾高懸，字字凝重，記錄著族中先賢的名字。彭老姨母的名字，也將被刻入其中。她不是什么大人物，卻用九十三年的光陰，活成了族人心中的一根柱子——不張揚(yáng)，卻從不曾倒塌。</p> <p class="ql-block">兩位老人曾在祖堂前閑談，如今只剩一人獨(dú)坐階前。風(fēng)過樹梢，電線輕響，仿佛還回蕩著往日的絮語。彭老舅父沒能來，可他知道，姐姐就在這片土地上，和從前一樣，靜靜守著這個(gè)家。</p> <p class="ql-block">他躺在床榻上，蚊帳低垂，衣裳掛在床頭。窗外天光微亮，他睜著眼，不說話。穿粉色外套的兒媳輕聲勸他喝藥，他只是搖頭。他想起小時(shí)候，姐姐牽著他走過田埂，教他認(rèn)稻穗，教他做人要正直。如今稻子又熟了，她卻不在了。</p> <p class="ql-block">另一位老人也臥在床，手中握著一個(gè)藍(lán)色小盒，像是存著什么舊物。床邊站著的兒子低聲說著什么，他只是點(diǎn)頭。彭老舅父的床頭，或許也有一樣?xùn)|西，是姐姐早年留下的，一塊手帕，一封信，或是一句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p> <p class="ql-block">自老舅父病倒在床后，孝順的兒媳春生夫婦和小女兒冬秀一直在照顧有加，護(hù)理照顧著父親老大人。作為大外甥的我，特從衡陽趕回，并借為姨母赴喪之際，又連夜趕到清塘，看望舅父，他老人家雖然已不能交談，但他心里明白，是大外甥是為送姨母上山從市里趕回來了……</p> <p class="ql-block">站在床頭，手扶著床欄的本村堂弟，望著床上熟睡的老兄，眼神渾濁卻溫柔。他知道，自己也快了，只是不甘心，連最后送姐姐上山的力氣都沒有。那山路他走過千百回，如今卻成了最遠(yuǎn)的距離。</p> <p class="ql-block">悼念的棚子搭了起來，紅頂下掛著“沉痛悼念”的橫幅，燈籠靜垂，人群肅立。彭老姨母的靈位前，花束堆疊，香火不斷。她走得很安詳，可活著的人，心卻像被掏空了一塊。</p> <p class="ql-block">幾位老人手持花束，站在紅棚前，神情莊重。他們中有人曾和她一起插秧，有人曾聽她講古，有人記得她為村中孩子縫補(bǔ)衣裳?；ㄊr艷，像她一生雖樸素，卻從不缺溫情。</p> <p class="ql-block">紅棚入口，幾位老人奏起樂來，笛聲悠遠(yuǎn)，鼓聲低沉。那旋律不是哀樂，倒像是送行的鄉(xiāng)音，一句句唱著故土的牽掛。彭老舅父聽到了嗎？或許在病榻上，他也在心里跟著哼了兩句。</p> <p class="ql-block">喪儀上，龍形裝飾巍然矗立，白衣人群肅穆而立。那龍是祖堂的象征，也是血脈的圖騰。她走了，可她的根，早已扎進(jìn)這片土地，扎進(jìn)每一個(gè)后輩的血脈里。</p> <p class="ql-block">墓碑立于林間，雕工細(xì)致，字跡清晰。鮮花環(huán)繞，落葉鋪地，風(fēng)過時(shí)，像是有人在低語。她終于回到了山的懷抱，像一粒種子，歸于泥土，靜待來年春發(fā)。</p> <p class="ql-block">一群人穿著白衣，沿林間小路緩緩前行，腳步整齊，神情肅穆。這是送她的最后一程，也是族人對根脈的又一次確認(rèn)。樹林幽深，卻擋不住人心的溫度。</p> <p class="ql-block">陰沉的天，遠(yuǎn)處的煙，河岸邊白衣人群靜立。他們不喧嘩，只是站著，像一群守望者。她走了，可這個(gè)村子，依舊在呼吸，在生長，在記住。</p> <p class="ql-block">林中人群聚集，有人低頭，有人合掌。沒有痛哭，只有沉默的敬意。她活了九十三年，送走過太多人，如今，輪到她被送走。可她留下的，不只是名字，還有那一代人對土地、對家族、對生活的執(zhí)著與深情。</p>
<p class="ql-block">彭老舅父在床上翻了個(gè)身，望著墻角那張老照片，輕聲說：“姐，你走好。等我好了，去你墳前，說說話。”</p>
<p class="ql-block">風(fēng)從窗縫鉆進(jìn)來，吹動了桌上的紙錢，輕輕翻了一頁，像是一聲回應(yīng)。</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