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王琪玖散文的小說特色及</b></p><p class="ql-block"><b> 與民國時期散文的比較</b></p><p class="ql-block"> 楊紅利</p><p class="ql-block"> 王琪玖散文集《沐惠村紀事》以作者生長的富平縣沐惠村為背景，通過一系列生動鮮活的故事，構建了一個完整的文學地理空間。沐惠村因沐惠廟而得名，這里的人們祖祖輩輩耕讀傳家，雖然離縣城有30公里的距離，但這里是秦朝大將王翦的故里，傳統(tǒng)文化氛圍濃郁。王琪玖通過文字，使這個普通的關中村莊超越了地理意義上的存在，成為一個承載集體記憶的文化符號。</p><p class="ql-block"> 在作品中，王琪玖用地地道道的關中方言，像拉家常一樣講述普普通通故鄉(xiāng)人的事，生動有趣；每一個故事里都滲透著他對家鄉(xiāng)深深地愛。這種對方言的嫻熟運用，不僅增強了作品的鄉(xiāng)土氣息，更重構了一種獨特的敘事節(jié)奏和語言美感，讓讀者仿佛置身于那片土地，聆聽鄉(xiāng)親們的鄉(xiāng)音鄉(xiāng)情。我在他的文字中分明聽到了秦聲秦韻，古樸而深情，鏗鏘有力。這是王琪玖散文集《沐惠村紀事》的第一大寫作特點。</p><p class="ql-block"> 《沐惠村紀事》的第二大特點就是散文呈現(xiàn)出一種強烈的小說化傾向，這使得《沐惠村紀事》超越了傳統(tǒng)散文的抒情與記事，構建出一個具有高度文學質(zhì)感與敘事張力的“鄉(xiāng)土世界”。我最想說的就是這一點。</p><p class="ql-block"> 我們可以從以下幾個層面來深入探討這個突出的特點：</p><p class="ql-block"> 一、場景描寫的小說感：</p><p class="ql-block"> 營造戲劇性的瞬間，傳統(tǒng)散文寫景多為烘托氣氛或抒發(fā)情感，而王琪玖的場景描寫則像小說家一樣，致力于建構一個充滿懸念和戲劇性的“舞臺瞬間”。在《繽紛的夜·春》的開篇，他這樣寫道：“風兒不知道是看中這座住著寡婦孤女的四合院里的什么了，不歇氣兒地向那貼著一對門神的新磚門樓里灌。各背著一塊大門扇的尉遲敬德和秦叔寶怒睜著四只銅鈴大的虎眼，揮舞著四根竹節(jié)金鞭。據(jù)說那金鞭的神威能鎮(zhèn)住東海龍王呢，卻把這惱人的風兒奈何不得，一任它頑童似的搖著門環(huán)兒，啪啪啪，啪啪啪……”這絕非單純的景物描寫。它巧妙地設置了懸念，那就是為何風獨獨“看中”這寡婦孤女的院落？它的象征，那就是威嚴的門神鎮(zhèn)不住“風”，暗示著某種無法阻擋的情感或命運的叩訪；</p><p class="ql-block">它的語言節(jié)奏，有擬聲詞“啪啪啪”的重復，如同心跳，制造出緊張和期待的戲劇節(jié)奏。 </p><p class="ql-block"> 緊接著，女主角“女女娃”的出場更是動感十足：“‘走!’這姑娘娃一抬腳，把四眼狗踢了個跟頭，然后款款地抬起手去拉門閂。誰知才拉了一半呢，腳脖窩卻咯溜一拐，于是姑娘娃那脹鼓鼓的前胸便軟軟地貼在那門轄的棱木上去了;門扇呢，卻吱的一響，豁地大開了。然而，卻沒有人走進來?！边@一連串的動作（踢狗、拉門、拐腳、貼胸）精準地描繪出了一個懷春少女的急切、慌亂與微妙的心理活動。門開了卻無人，希望瞬間落空，構成了一個完整的由懸念到高潮最后反轉(zhuǎn)的微型戲劇結(jié)構。這種處理方式，極具短篇小說的神韻。</p><p class="ql-block"> 二、人物塑造的小說筆法，以細節(jié)與行動代言。</p><p class="ql-block"> 王琪玖深諳小說塑造人物之道，他極少進行抽象的概括，而是讓人物通過個性化的動作、語言和生動的細節(jié)自己“活”起來。</p><p class="ql-block"> 動作的個性刻畫。在《云兒》文中，云兒“背著小妹，跟著太陽起，陪著月亮睡，放羊、做飯、洗衣、紡線”，幾個簡單的排比動作，就將一個被生活重擔早早壓身的少女形象勾勒出來。在《紅兒》文中，她“粗聲大氣地說：‘看你說的，誰叫我是你妹子哩嘛，自己人還說啥虧不虧的。嫂子，還有啥活，只管說，妹子沒文化，可有的是力氣，最不怕做活!’” 這番快人快語，一個潑辣、能干、心地善良的農(nóng)村婦女形象躍然紙上。</p><p class="ql-block"> “小說家式”的細節(jié)特寫。在《繽紛的夜·秋》文中，為了表現(xiàn)全家對生病孫子的緊張，他寫道：“奶奶呢，只是把小孫子抱在懷里，一口一聲地叫著娃娃的奶名：‘延慶娃喲，我娃乖乖，婆給我娃打鬼來……’”，而當發(fā)現(xiàn)是虛驚一場后，他寫“小孫子卻忽地睜開了又黑又亮的眼睛，滴溜溜四處亂瞅，看著媽媽的眼鏡，撓著手笑。奶奶樂了，照著小孫子的小屁股拍了一下：‘鬼孫孫喲，你把奶奶嚇死啦!’誰知小孫子卻不領情，哇的一聲哭了。娃娃尿了。小牛牛翹得高高的，正好尿在走過來要抱他的爺爺?shù)那敖笊?。爺爺嗬嗬地笑?‘噢噢，尿得好尿得好，我娃尿得高喲….’”。這一連串的細節(jié)描寫了奶奶的迷信式安撫、孩子的無知無畏、爺爺被尿后的開懷，極具生活質(zhì)感，畫面感極強，完全是一個優(yōu)秀小說片段。</p><p class="ql-block"> 三、敘事結(jié)構的小說化，也就是隱性沖突與情節(jié)張力。</p><p class="ql-block"> 散文重在“形散神聚”，而王琪玖的許多篇章卻有著內(nèi)在的情節(jié)張力和隱性沖突。</p><p class="ql-block"> 《云兒》 全文貫穿著“命運與抗爭”的隱性沖突。云兒因眼疾和家境貧寒而承受的命運不公，與她默默承受、勤苦付出的堅韌，構成了文章的內(nèi)在張力。結(jié)尾處的祈禱：“老天爺，你憐惜憐惜云兒吧，不要再給她出難題了”，更是將這種命運對人的撥弄推向了高潮，充滿了小說的悲劇美感?！都t兒》 的敘事則跟隨人物的成長而展開，從童年輟學到遠赴北京打工，再到為兒子教育焦慮，最后買車籌劃新事業(yè)，其人生軌跡清晰，故事性強，幾乎可以看作一部人物傳記小說的精簡版。</p><p class="ql-block"> 四、鄉(xiāng)土語言的小說化應用，讓鄉(xiāng)土自呈其美</p><p class="ql-block"> 王琪玖對方言的運用，并非為了點綴鄉(xiāng)土氣息，而是將其作為塑造人物、推進敘事的核心工具。</p><p class="ql-block"> “事后諸葛!一輩子能不夠，剛才你罵天咒地的算哪一樣么?呃咦……”</p><p class="ql-block"> “避!”（關中方言，意為“滾開”）</p><p class="ql-block"> “他大說了，罵又不疼，他愛罵，就讓他罵去，罵人嘴上出瘡哩!”</p><p class="ql-block"> 這些地道的方言，一旦被置于特定的戲劇性場景中，就不再是土氣的符號，而是成為了人物性格和地域文化的直接外化，其表現(xiàn)力絲毫不遜于任何文學語言。</p><p class="ql-block"> 我以為王琪玖的散文之所以給人以“接近小說描寫”的突出印象，在于他成功地將小說的敘事美學融入了散文的文體框架。他不僅僅是在“回憶”或“抒情”，更是在 “建構”和“敘述”上， 都采用小說的場景營造術來增強畫面的戲劇性；人物塑造法來確保形象的立體鮮活；情節(jié)張力感來維系閱讀的吸引力；方言對話體來實現(xiàn)地域文化的原生呈現(xiàn)。</p><p class="ql-block"> 這種“散文小說化”的筆法，使得《沐惠村紀事》中的沐惠村不再僅僅是一個記憶中的故鄉(xiāng)，而是一個高度藝術化、充滿生命律動的文學現(xiàn)場。它既保有散文的真實與誠懇，又汲取了小說的生動與深刻，從而實現(xiàn)了對鄉(xiāng)土中國更為有力、也更為動人的文學呈現(xiàn)。這正是王琪玖散文獨特藝術魅力的核心所在。</p> <p class="ql-block"> 讀王琪玖這本《沐惠村紀事》，我覺得這本散文集具備了躋身于民國以來一流散文行列的資格！它在特定的散文傳統(tǒng)中做出了獨特而卓越的貢獻！</p><p class="ql-block"> 《沐惠村紀事》與民國新散文經(jīng)典在精神的傳承與筆法的創(chuàng)新放面的對比：</p><p class="ql-block"> 魯迅的散文（如《朝花夕拾》）與雜文，思想深邃，批判犀利，充滿啟蒙精神。王琪玖繼承了魯迅對鄉(xiāng)土人物的深切關懷，但褪去了其戰(zhàn)斗性，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溫厚、悲憫的凝視。</p><p class="ql-block"> 沈從文的《湘行散記》構建了詩意的“湘西世界”，風格清新，充滿田園牧歌的情調(diào)。王琪玖筆下的“沐惠村”同樣是一個完整的文學地理，但他放棄了浪漫化的濾鏡，以近乎小說家的寫實筆法，直面鄉(xiāng)村的艱辛與瑣碎，寫出了在泥土中掙扎又綻放的人性。</p><p class="ql-block"> 朱自清的散文（如《背影》）情感真摯、文字優(yōu)美，善于捕捉瞬間的感動。王琪玖的情感同樣深沉，但他的表達方式更依賴于場景的戲劇性構建和人物的行動，而非直接的抒情，這使得他的情感表達更為含蓄和厚重。</p><p class="ql-block"> 通過與民國大師相比，王琪玖或許在思想的先鋒性或文體的純粹性上有所不同，但他在“散文的小說化敘事”上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為鄉(xiāng)土書寫提供了一種全新的、極具表現(xiàn)力的范式。</p><p class="ql-block"> 王琪玖的《沐惠村紀事》與當代散文大家在鄉(xiāng)土書寫的深化與突破上對比：</p><p class="ql-block"> 賈平凹的散文同樣根植于商州鄉(xiāng)土，靈動幽默，有古典筆記小說的風骨。王琪玖的散文在文化底蘊和哲理思考上或許不及其繁復，但在人物的塑造和單篇敘事的集中與完整度上，顯得更為扎實和飽滿。</p><p class="ql-block"> 劉亮程的《一個人的村莊》充滿哲學意味，是詩性的、向內(nèi)探索的，他書寫的是一個“人的村莊”。王琪玖的《沐惠村紀事》則是社會性的、向外呈現(xiàn)的，他書寫的是一個“人群的村莊”，更貼近現(xiàn)實主義的傳統(tǒng)，具有更強烈的時代感和史料價值。</p><p class="ql-block"> 在當代散文譜系中，王琪玖找到并堅守了一個獨特的位置，他是一位用小說家的眼與手，為變遷中的鄉(xiāng)土中國立傳的“非虛構作家”。</p><p class="ql-block"> 《沐惠村紀事》或許不是一部在思想啟蒙或文體純凈度上超越所有前人的“最好”的散文集，但它絕對是民國以來，在“敘事性散文”或“小說化散文”這一脈絡中，成就最為突出、風格最為成熟、貢獻最為獨特的作品之一。</p><p class="ql-block"> 《沐惠村紀事》它成功地將小說的敘事美學無縫融入散文文體，開創(chuàng)了一種極具魅力和張力的“跨文體”鄉(xiāng)土書寫方式，<span style="font-size:18px;">文體的融合性是最好的。</span>它塑造了如云兒、紅兒、徐寬娃等一批足以載入當代文學史冊的、鮮活立體的鄉(xiāng)土人物群像，<span style="font-size:18px;">人物的不朽性是顯而易見的。</span>它以高超的文學技巧，為改革開放初期的中國北方鄉(xiāng)村，留下了一份無比真實、細膩、深情的“文字志”，<span style="font-size:18px;">史實的真切性很強。</span>它超越了地域限制，書寫的愛、苦難、堅韌與希望，具有觸動所有人心靈的普遍力量。</p><p class="ql-block"> 因此我認為，王琪玖的《沐惠村紀事》，是民國新散文傳統(tǒng)以來，在敘事性與文學性的結(jié)合上最為成功的實踐之一，是當代鄉(xiāng)土散文寫作一座繞不過去的高峰?；蛘呖梢哉f，《沐惠村紀事》以其獨特的小說化筆法，將鄉(xiāng)土散文的敘事藝術推向了新的高度，堪稱當代散文史上的一部里程碑式作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