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成都的暮春總裹著化不開的潮氣，碧雞坊外的錦江春水漫過青石堤岸，將新抽的柳絲染得碧透。薛濤立于剛落成的竹樓窗前，指尖捻著一張新制的深紅色詩箋，紙角在風里微微顫動。樓下匠人正忙著收尾竹籬笆，刨花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混著錦江的水汽，釀成獨屬于錦官城的溫潤氣息。這是她脫籍歸良后的第三個年頭，詩箋生意從松州歸蜀后愈發(fā)興旺，紅箋之名早已傳到了長安，連宮中妃嬪都托人來求?？纱丝?，她望著箋上未干的墨跡，忽然想起迷姑那日與自已說的體己話——“你情欲未盡，尚有一大坎……”</p><p class="ql-block">這 迷姑好象永遠不會老，仍然象幾年前那樣，三寸袖珍身才，可縮藏薛濤衣袖中，道姑打扮，粉嫩嬰兒面像，只是道功修得更神通了。</p><p class="ql-block">薛濤將自己有想脫俗修道的意思曾向迷姑稍提了一下，迷姑就說了這句話！</p><p class="ql-block">薛濤相信迷姑的話，自已還是很想有擁有一個心儀的男人喲。</p><p class="ql-block">自已第一個有肌膚之親的男人就是韋皋，她有時還會回味與韋皋度過的帷幔甜蜜之夜。當時韋皋雖近天命之年，但也生龍活虎，精神奕奕，文采武功也強烈吸引著自已青春的愛戀，尤其是當倆人共作詩詞，四目灼灼相對時，感覺那火一樣的男女之情太美了……</p><p class="ql-block">只是后來他家眷搬成都來了，妻妾眾多，自已與他的這種感情也就淡了，韋皋那龍虎精神仿佛就幾年功夫跌落懸崖，眼神那種撩人的光，身上散發(fā)的雄性荷爾蒙氣息也漸漸的淡滅了。更沒趣的是竟然想要我薛濤進他郡王府做他一個小妾，分手吧……！</p><p class="ql-block">韋護是個真男兒，全心維護自己，幫自己，我薛濤也有心委身與他，但韋護對自已只有敬愛，沒有情愛，唉，真難呀！</p><p class="ql-block">算了，不想了，還是欣賞自己的新樓吧！</p><p class="ql-block">竹樓的梁木是她親自選的楠木，帶著淡淡的松脂香，窗欞雕著纏枝蓮紋，是她照著少年時在長安見過的紋樣畫的圖樣。脫籍那年，她從松州帶回的除了一簍新采的黃連，還有滿箱的詩稿。彼時松州的風沙正烈，胡商的駝鈴在暮色里悠長，她卻總在燈下研磨，將邊塞的蒼涼與錦江的溫婉揉進紙里，制成的詩箋竟比蜀錦更得文人青睞。返回成都后，她在金絲街附近租了間鋪面，每有新版紅箋一出，便被浣花溪畔的詩人們爭相搶購。有老吏說，當年她入樂籍時，錦官城的詩箋不過是尋常麻紙，是她用芙蓉花汁染了色，又以云母粉上光，才讓這方寸紙片有了風骨，我的薛濤箋果真名不虛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這日清晨，薛濤剛將新制的紅箋擺上柜臺，就見鋪外一陣騷動。差役捧著朱漆托盤穿過人群，托盤上放著一卷明黃綾紙，綾紙邊角繡著纏枝紋，是官文的規(guī)制。她心中一動，想起前幾日聽茶肆里的客人說，朝廷派了監(jiān)察御史來川蜀視察，據(jù)說那位御史年少成名，詩才冠絕京華。差役將綾紙遞到她手中，紙頁上的墨字力透紙背：“聞薛校書紅箋絕妙，特來求購百張，另附拙作一篇，望乞雅正。元稹頓首?！?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元稹”二字讓她指尖微顫。早年在韋皋幕府，她曾聽過這個名字。彼時他剛中進士，一篇《鶯鶯傳》傳遍天下，有人說他筆下的崔鶯鶯，是世間最動人的癡情女子，也有人說，那不過是他為自己薄情所找的托詞。</p><p class="ql-block">她展開附在后面的詩稿，題目是</p><p class="ql-block">《使東川·江樓月》，</p><p class="ql-block">“嘉陵江岸驛樓中，</p><p class="ql-block">江在樓前月在空。</p><p class="ql-block">月色滿床兼滿地，</p><p class="ql-block">江聲如鼓復(fù)如風，</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字句間滿是旅途的寂寥，卻又透著少年人青春氣息的疏朗。</p><p class="ql-block">她望著詩稿上飛揚的字跡，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初入樂籍時，在韋皋宴上見過的那些文人墨客，他們的字或拘謹或狂放，卻都沒有這般撩撥她，帶著三分風流，七分坦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三日后，元稹的車馬停在了碧雞坊外。薛濤正坐在竹樓里煮茶，聽到仆從通報，手中的茶筅頓了頓，茶湯里泛起細密的漣漪。她起身整理了一下素色羅裙，裙擺上繡的芙蓉花在陽光下輕輕晃動。下樓時，正見元稹立于院中，青衫磊落，腰間系著玉帶，手中握著一把折扇，扇面上題著“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見她下來，他拱手笑道：“久聞薛校書才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彼穆曇羟鍧櫲缬袷鄵?，目光落在她身上時，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p><p class="ql-block">薛濤指尖捏著的箋紙微微發(fā)皺，元稹那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時，竟似帶著溫煦的熱度，從鬢邊一路漫到頸間，讓她耳尖瞬間染上胭脂般的緋紅。她下意識攥緊了袖口，絹布的紋路硌著掌心，卻壓不住四肢百骸里竄動的慌亂——方才端著茶盞的手明明穩(wěn)得很，此刻卻連呼吸都變得滯澀，胸腔里的那顆心更是失了章法，“怦怦”地撞著肋骨，像要撞開喉嚨跳出來。</p><p class="ql-block"> 她垂下眼簾，不敢再與他對視，睫毛輕顫間，腦海里卻反復(fù)回放著他方才的模樣：青衫磊落，眉目朗潤，連說話時的語調(diào)都如春風拂柳?！懊涝?！郎君！”這句話卡在喉間，險些要隨著急促的呼吸泄出來，她慌忙咬住下唇，才壓下那點失態(tài)的雀躍。原來世間真有這般人物，像是老天特意裁了春光，揉進了這具皮囊里，讓她只一眼，便覺得往后的歲月都有了盼頭。這老天真是把薛濤撩潑得</p><p class="ql-block">心猿意馬呀！</p><p class="ql-block"> 初見君時意難藏，</p><p class="ql-block">眸中風月惹心慌。</p><p class="ql-block">朱唇欲啟言還止，</p><p class="ql-block">心似驚鴻撞畫堂。</p><p class="ql-block">衫影磊落疑是夢，</p><p class="ql-block">茶香漫處暗思量。</p><p class="ql-block">此情縱有千般意，</p><p class="ql-block">未敢輕吟訴寸腸。</p><p class="ql-block"> 八旬翁惕惕（黃惕曾）乙巳蛇年八月二十五日（2025 年十月十六號）于滬上書房，漫長酷熱的夏天今日總算結(jié)束了，秋天要來了，是北方大寒流后天帶來清涼，桂花應(yīng)該開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