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一記·光的回響

三妹

今天10月15日星期三農(nóng)歷八月廿四晴 整整十六天。日歷被連綿的雨滴洇濕，日子仿佛在青灰色的水汽里發(fā)了霉。心，也像那晾不干的衣裳，沉沉地墜著，掛滿了無形的露珠。直到昨日，清晨推窗，一道久違的、帶著清冽涼意的金線，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沉郁的天幕。不是試探，是宣告。那光，并非單純地照亮，更像是一柄無形的、溫柔的鑿子，瞬間將淤積心頭的陰霾鑿開了一道縫隙，讓凍結(jié)的歡暢汩汩涌出。久雨逢晴，竟是這樣一種近乎疼痛的釋放。 于是，整個世界在光里活了過來，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復(fù)蘇感。我成了光的收藏家，目光流連于每一個被重新點亮的角落： 墻頭那只小南瓜，不過拳頭大小，墨綠的表皮在半月不見的陽光下，突然閃耀出釉質(zhì)般沉厚的光澤，絨毛清晰可見，仿佛一顆被遺忘多日的綠寶石，終于等來了識貨的匠人，要把它雕琢成秋的徽章。 旁邊低垂的海棠果，累累如珠，此前在雨幕中只是黯淡的紅點，此刻卻驟然燃燒起來，像一串串細小的、凝固的火焰，將枝條壓成謙遜的弧度——那是液態(tài)的陽光，在枝頭完成了從能量到蜜糖的華麗嬗變。 行道旁的欒樹，褪盡了它招搖的明黃碎細花瓣，枝頭懸垂的是燈籠般玲瓏的三棱蒴果，在微風與光線的撩撥下，輕輕碰響著風鈴般的叮咚，每一顆蒴果內(nèi)部，都收藏著一個關(guān)于雨水豐沛與陽光恩澤的微型宇宙。城中心的國槐大道，槐樹種子細長的吊墜一樣可愛的果子垂在光斑里搖曳，它的種子在綠色的汁養(yǎng)中醞釀著與大地重逢的旅程。 樓前那株石榴，被雨水沖刷得枝條鮮亮，果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鼓脹起來，頂端裂開的小口，在明亮的光線下，仿佛大地咧開嘴，對著天空開心微笑，泄露了關(guān)于成熟與甜蜜的核心機密。 最是那窗臺的慵懶圖景——我的那只叫小橘的貓咪，將自己徹底攤平成一張毛茸茸的、蓬松的波斯毯，占據(jù)了陽光投射最飽滿的一隅。胡須在光塵里微顫，肚皮輕微起伏，發(fā)出滿足的呼嚕。這小小的生靈，正以一種近乎宗教儀式的虔誠，進行著純粹的光合充電，將金色的能量直接轉(zhuǎn)化為靈魂深處的慰藉與安寧。 站在十月的晴空下，呼吸著微微清冽的空氣，感受著皮膚上陽光那帶著重量感的撫摸，一種奇異的通感涌上心頭。這陽光，何其珍貴！它不僅曬干了糧食，吹干了衣物，烘暖了墻壁，更蒸騰掉了心底淤積的濕冷水汽，讓蜷縮的精神得以舒展。萬物在雨水的浸泡中沉默、忍耐、積蓄，又在陽光的照耀下舒展、歌唱、迸發(fā)。雨露，并非僅僅是天空的失語，它更像是一場漫長的儲蓄——大地在沉默中，一點一滴，將灰暗的光陰攢成了日后噴薄的星光。 生命，是一場宏大而精密的平衡術(shù)——在陰翳中汲取深沉的力量，在光耀里釋放絢爛的華章。沒有雨水的滋養(yǎng)，陽光只是浮泛的燥熱；沒有陽光的喚醒，雨水終成淤積的苦寒。我們渴望晴朗，也需要雨季的沉淀。正如熱愛白晝的熾烈，亦需依賴黑夜的休憩。這并非簡單的二元調(diào)和，，而是生命肌理深處，一種循環(huán)往復(fù)的、堅韌的和諧密碼。 當夕陽將最后的金粉慷慨地涂抹在那些小南瓜、海棠果、欒樹蒴果和貓咪的脊背上時，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里殘留著白日陽光烘焙大地的暖香。明日或許陰晴未卜，但昨日那場盛大的光的回歸，已在我心版上刻下清晰的印痕。它提醒我，無論經(jīng)歷多么漫長的雨季，陽光終會刺破云層，重新學會溫柔地吻上大地的面頰和每一顆等待的心。而那曾被雨水浸潤、又被陽光曬透的日子，最終醞釀出的，是歲月深沉的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