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莊周做了一個很長的夢。</p><p class="ql-block">夢中他化為蝴蝶，翩躚于春日花叢，無拘無束，自在逍遙。翅膀輕扇間，花香撲面，陽光透過薄翼，在地上投下斑駁光影。</p><p class="ql-block">"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他正自得其樂，忽然一陣刺耳的鳴笛聲撕裂了他的夢境。</p><p class="ql-block">"嘀——嘀嘀——"</p><p class="ql-block">莊子猛然睜開眼，眼前的景象把他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p><p class="ql-block">他放眼望去，但見摩天大廈高聳入云，玻璃幕墻反射著刺目的陽光；車輛如鋼鐵巨獸，在寬闊的道路上呼嘯而過；穿著怪異的行人低頭疾走，手中捧著發(fā)光的方盒，卻對周遭一切視若無睹。</p><p class="ql-block">"咦，此乃何處？"莊子低頭一看，自己仍是那個粗布麻衣，腳踩草鞋，長發(fā)高束的莊周，再伸手摸摸臉頰，確認(rèn)自己并非夢中那只翩翩起舞的白蝴蝶。</p><p class="ql-block">莊子重新閉上眼睛，掐指一算，以他南華老仙的道行，他瞬間明白，自己剛從夢中來到了二千多年后的科技時代——這個時代的人們，物質(zhì)極大豐富，精神內(nèi)耗卻極為嚴(yán)重，他們內(nèi)心惶惶，頂著物欲的壓力艱難度日。</p><p class="ql-block">這時，一位西裝革履的年輕人匆匆走過，差點撞上正呆立發(fā)愣的莊子。年輕人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繼續(xù)對著耳邊的黑色小盒子說："王總，那份報表我馬上發(fā)您郵箱…十分鐘，就十分鐘..."</p><p class="ql-block">"怪哉！此人莫非得了離魂之癥？"莊子捻著胡須，望著那人的背影說。</p><p class="ql-block">他漫步在這陌生的城市，每一步都有新的驚奇。巨大的屏幕播放著動態(tài)畫面，商鋪櫥窗里陳列著奇特的商品，空氣中彌漫著機(jī)油與食物混合的古怪氣味。</p><p class="ql-block">莊子行至一十字路口，他見紅燈亮起，人群如羊群般停在白線之后。他正欲穿過馬路，卻被一位老太太拉住了。</p><p class="ql-block">"不要命啦？紅燈也闖！"老太太操著濃重口音斥責(zé)莊子。</p><p class="ql-block">莊子拱手作揖，老太太像看瘋子一樣瞪了他一眼，松開手走到公路另一旁去了。</p><p class="ql-block">信號燈轉(zhuǎn)綠，人群洪水般涌向?qū)γ?，莊子裹挾其中，身不由己地向街對面移動。</p><p class="ql-block">午后陽光炙熱，莊子來到一處有樹蔭的長椅上歇息。不遠(yuǎn)處，一個年輕男子正靠坐花壇邊緣，領(lǐng)帶松開，面色灰暗，眼神空洞地望著地面。</p><p class="ql-block">莊子觀察片刻，起身走近男子問道："這位兄臺，你可是遇到什么煩擾了嗎？"</p><p class="ql-block">男子抬起頭，眼中血絲密布。他疑惑地看著莊子古怪的打扮，搖搖頭嘆口氣說："完了，剛被公司裁了！這下房貸、車貸、孩子學(xué)費(fèi)...老天，我該怎么辦喲？"說著，男子竟哽咽起來。</p><p class="ql-block">莊子在他身旁坐下，輕聲道："吾嘗聞，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兄臺困于旱地久矣，何不歸返江湖？"</p><p class="ql-block">男子止住哭泣，困惑地看著莊子道："前輩打扮成莊子的模樣，說著莊子的話，難道你的生活也象莊子那樣瀟灑無憂嗎？"</p><p class="ql-block">"我在說你呢！"莊子耐心地說，"我的意思是，你與其在干涸之地苦苦掙扎，不如尋找屬于你自己的那片江湖。"</p><p class="ql-block">男子搖搖頭："前輩你又不是不知道，現(xiàn)在經(jīng)濟(jì)不景氣，工作實在難找??！"</p><p class="ql-block">"想體會一下魚鳥之樂嗎？"莊子忽然站起身，抖了抖衣袖，"兄臺且隨我來。"</p><p class="ql-block">男子遲疑片刻，終究抵不過自己的好奇心，站起身跟著莊子向附近的公園走去。</p><p class="ql-block">春日的公園冷冷清清，偶有行人，也是步履匆匆，無暇駐足。</p><p class="ql-block">莊子尋了一處開闊草坪停下。他仰頭望天，忽然舒展雙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p><p class="ql-block">"你在做什么？"男子問道。</p><p class="ql-block">"你剛才說我假扮莊周，其實，莊周正是在下也。"莊子轉(zhuǎn)身微笑，"請教兄臺大名？"</p><p class="ql-block">"張明。"男子機(jī)械地回答，仍不明白這個自稱莊周的人要干什么。</p><p class="ql-block">"張明兄，你可愿與莊某一同逍遙？"</p><p class="ql-block">不等回答，莊子已脫下草鞋，赤足踏在青草上。他閉目凝神，雙臂如鳥翼般緩緩扇動，身體隨之輕盈旋轉(zhuǎn)。</p><p class="ql-block">看到這番情景，張明感覺有些尷尬可笑。遠(yuǎn)處飛來幾只蝴蝶，環(huán)繞莊子翩翩起舞。陽光透過樹葉間隙，在莊子身上灑下斑駁光影，使他整個人仿佛籠罩在朦朧的光暈之中。</p><p class="ql-block">更奇怪的是，莊子旋轉(zhuǎn)的速度并不很快，但他卻給人一種隨時可能乘風(fēng)飛升的錯覺。</p><p class="ql-block">莊子忽然停下，笑著對張明說："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來，張明兄，與我一起物我兩忘吧！"</p><p class="ql-block">張明鬼使神差般地脫下皮鞋和西裝外套，也學(xué)著莊子的樣子伸展雙臂。起初他的動作僵硬，頻頻自嘲："太傻了，太傻了..."</p><p class="ql-block">莊子不住地引導(dǎo)他："勿思勿慮，隨心而動。張兄，你現(xiàn)在并非公司職員，亦非負(fù)債之人，你現(xiàn)在只是天地間一逍遙客也。"</p><p class="ql-block">漸漸地，張明全身輕松舒適，心頭的重?fù)?dān)似乎輕了不少。微風(fēng)拂面，草尖輕撓腳心，陽光溫暖而不炙熱。他第一次注意到，公園里的鳥鳴如此悅耳，花香如此沁人。</p><p class="ql-block">這時，一只橘貓從灌木叢中鉆出，毫不怕生地蹭著莊子的褲腿。莊子蹲下身，輕撫貓背。</p><p class="ql-block">“可憐的流浪貓！”張明同情地看著橘貓說。</p><p class="ql-block">莊子笑了："子非貓，安知貓之不樂？"張明發(fā)現(xiàn)那貓竟像聽懂了一般，瞇起眼睛發(fā)出了滿足的呼嚕聲。</p><p class="ql-block">幾個路人停下腳步，好奇地望著這對奇怪的組合——一個古裝男子與一個西裝半解的上班族，正在草坪上旁若無人地裝瘋賣傻。</p><p class="ql-block">有人掏出手機(jī)拍攝，有人竊竊私語。一位老太太搖頭嘆息："現(xiàn)在的年輕人壓力太大，一個個都瘋魔了。"</p><p class="ql-block">這時的張明，已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他只感到一種久違的輕松，仿佛又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時代。</p><p class="ql-block">"莊...莊先生，"他喘著氣停下，"您剛才說的那些話，作的這些動作，為什么一下子就讓我的內(nèi)心舒坦了不少呢？"</p><p class="ql-block">莊子盤腿坐下，示意張明也坐，那只橘貓則順勢跳到莊子的膝上，舒服地蜷成一團(tuán)。</p><p class="ql-block">"現(xiàn)代之人，"莊子輕撫貓背，緩緩道，"追逐外物，心為形役。名利枷鎖，自困其中。適才你隨我逍遙片刻，暫忘俗務(wù)，故覺輕松愉快。"</p><p class="ql-block">張明若有所思："您的意思是...我們太在意物質(zhì)和別人的看法，反而失去了自我？"</p><p class="ql-block">"然也。"莊子點頭，"鷦鷯巢于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人之所需，其實甚少。"</p><p class="ql-block">張明低頭看著自己價值不菲的手表和定制西裝，忽然莞爾一笑。為了這些，他每天工作十二小時，既犧牲了健康，也犧牲了家庭的和諧和自己的喜好。</p><p class="ql-block">"可是..."他仍存疑慮，"如果我不努力工作，怎么還房貸，怎么給孩子良好的教育呢？"</p><p class="ql-block">莊子望向遠(yuǎn)處的高樓大廈："大廈千間，夜眠僅需六尺。珍饈百味，日食不過三餐。張明兄所求的東西，是你真的需要，還是社會風(fēng)氣強(qiáng)加給你的？"</p><p class="ql-block">“我...我不知道。"莊子的話對張明如同當(dāng)頭棒喝。是啊，按揭精美大房不正是為了讓自己在同僚面前更有面子嗎？送孩子上國際學(xué)校不正是因為同事們說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嗎？</p><p class="ql-block">莊子站起身，抖落衣上草屑："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張明兄不妨想想，何為真正快樂之事。"</p><p class="ql-block">夕陽西下，公園里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不少人對他們指指點點，還有人舉起手機(jī)向他們拍照。</p><p class="ql-block">張明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tài)，便急忙穿上外套。但這一次，他沒有急著系緊領(lǐng)帶。</p><p class="ql-block">"莊先生，謝謝您?？礃幼游倚枰煤玫胤词∫幌?。"他真誠地說，"您...您住在哪里？我以后還能請教您嗎？"</p><p class="ql-block">莊子笑指天地："以天地為棟宇，以日月為燈燭。莊某居無定所，有緣自會再見。"</p><p class="ql-block">說完，他轉(zhuǎn)身離去，寬大的衣袖在風(fēng)中輕輕飄舞。那只橘貓緊隨其后，夕陽中，這一人一貓的背影顯得格外和諧。</p><p class="ql-block">張明站在原地，看著莊子漸漸遠(yuǎn)去，心中不禁五味雜陳。他掏出手機(jī)，正準(zhǔn)備拍下這美好的一幕，卻發(fā)現(xiàn)屏幕上彈出一段視頻——有人錄下了他與莊子在草坪上逍遙起舞的畫面，畫面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正瘋狂地傳播…</p> <p class="ql-block">這正是：</p><p class="ql-block">南華老仙樂逍遙，笑看今人無自在。</p><p class="ql-block">莫怪癡人呈瘋魔，蓬萊原是莊周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