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月東山下

夢里人

你看，這太古前的月亮，還有這溪流邊的鵝卵石，在遇見暫居的我們之前，都經(jīng)歷過什么？——題記 　　雨敲打著飄窗，輕易敲碎了我的夢鏡。柔和的思緒從縫隙里旁逸斜出，洇染著往事。因?yàn)橐恢币詠?，疼痛都在用心地提醒，我特別容易醒。朦朦朧朧中，濕漉漉的隱隱鳩鳴喚回了柔潤的記憶。記憶里多了烏落兔升，玉壺光轉(zhuǎn)。一點(diǎn)浩然，瑩瑩地照在心河上。似乎又回到那場緣溪的旅行，我們和夜色中執(zhí)著的啄木鳥一起，等待月出于東山。 　　青姐的表哥家世世代代住在月亮灣的最深處。青山隱隱，綠水迢迢，重重又疊疊。曾經(jīng)的這里，對他們來說，是一個要不斷逃脫的地方。表哥和表嫂去外面的世界掙錢，辛辛苦苦十幾年。后來，又是這無窮無盡的山山水水引導(dǎo)著他們回到了故土，就像第一次引導(dǎo)我們到來。 　　山路有多長，水路就有多長。努力辨別著各種攀談的涇縣鄉(xiāng)音，我們沿著青弋江旁的通衢逆流而上。右手車窗外的水面，平流與激湍交響樂般地演繹著。先是溜圓的皮筏們像碰碰車一樣胡鬧著，再往前，是平和的一頭翹起的烏竹排，三三兩兩，頭尾連接，平躺著溪面緩緩而來。抬頭看，彎曲的空中漂流通道將笑聲和尖叫一串串拋了出去。從定時騰空而去的直升機(jī)上，時時探出好奇的目光。 　　當(dāng)馬路向下凹進(jìn)寬闊的溪流時，司機(jī)感覺開不過去。車子進(jìn)了水，可不是鬧著玩的，他就不打算繼續(xù)向前了。朋友們十分贊同他的看法，并且也有點(diǎn)發(fā)愁自己該怎么過去。　　“嘿，那里有個吊橋。”我指著不遠(yuǎn)處，很高興分享了我的發(fā)現(xiàn)。 剛上吊橋，心便隨著橋身晃動，就像老老年間騎著車在坑坑洼洼但曲線光滑的土路上起伏，像在馳騁在溫柔的海浪里，特別的優(yōu)哉游哉。正在愜意間，一輛輛悍馬伴著喝彩聲，從橋下的對岸吼叫而來，洪波涌起，卷起千堆雪。青姐說，他們是馬幫，天天都來這里開車沖浪，玩得不亦樂乎。這些成年人，長不大呢。 　　蔡村，太平坑，棲溪里……我們指認(rèn)著花一樣的路牌。路旁，竹海相擁而立，濃郁的綠意帶著濕意，自由的山風(fēng)拂面拂體，我們竟有了列子御風(fēng)而行的覺悟。　　到了青姐表嫂家，上了樓頂觀望。山色溫潤，近山綠，中山青，遠(yuǎn)山黛，圍在東南北三面。輪廓與細(xì)節(jié)越往外，越模糊，越清淡。炊煙從溪邊屋頂?shù)臒焽枥镅U裊升起，忽然想到：現(xiàn)在，那是我們的煙火人間。 吃完了表嫂用大鍋灶做的雞蛋下面，我注意到窗前的水聲。水龍頭一直開著，水直落到竹筒里，順著管道，流到外面的小溪里。這不浪費(fèi)嗎？ 　　青姐告訴我們，這水是從山上引下來的，和外面千百條的小溪一樣，都可以直接喝的。我掬了幾捧，送入口中，清涼入體。后來，聽表哥說，檢測部門曾多次檢測過，水質(zhì)比農(nóng)夫山泉還要好上不少檔次。中午，他們都要去玩漂流，我身體弱，精神上也受不了，就不肯去，躲在樓上假裝睡覺。這樣，他們?nèi)ネ娴臅r候，我就可以不用去了。后來，就真的睡著了。 一覺醒來，一看快三點(diǎn)了，準(zhǔn)備去樓頂看看風(fēng)景。青姐來敲門，說一起去漂流去。 “啊，你們不是去過了嗎？” “沒有，都在等你呢。曉得你睡著覺，老楊不肯上來，在堂屋里沖盹沖到現(xiàn)在。” “漂流，要漂多久??？” “一個小時?！?lt;br> “好?！?lt;br> 下了表哥的車，穿上防護(hù)服，踩上了來回晃動的烏木筏，涼水就浸濕了腳。椅子擺放在上面，是沒有固定的。要不要回到岸上，我有點(diǎn)暈。 　　青姐說：“一會我給你們唱歌啊！”大家開始鼓掌。好吧，好吧。 　　三個竹排，六名船夫頭尾站好，竹篙輕輕一點(diǎn)，竹筏離了岸，向溪流更深處漫溯。 　　柴老師說：“唱吧，我給你拍照?！?lt;br>　　“小心點(diǎn)，不要把手機(jī)滑落到水里?！?lt;br>　　“要是掉了，好辦，就在竹筏上刻個記號?！?lt;br>　　“你講得對，哈哈?！鼻嘟闱辶饲迳ぷ樱拔页?。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兩岸走……” 　　突然，有水從岸上激射過來，弄得我們渾身是水。是竹筏上的少年和淺灘的人拿著水槍互相射擊。哎呀，殃及無辜了。 一輛巨型挖掘機(jī)艱難地輾轉(zhuǎn)在溪灘上，像座尋找出路的巨象。忽然，挖掘機(jī)似打了雞血樣的，向連著的竹排昂著頭開過來，沖鋒著，挑釁地轟著油門，嚇得少年們哇哇大叫，向挖掘機(jī)噴著水。開挖掘機(jī)的師傅坐在駕駛室里哈哈大笑。這么大的人了，可真有意思。 　　竹排曲折向前，青姐繼續(xù)唱了起來，我跟著輕輕附和。有時，把腳浸在竹筏外的水里撥弄。 　　除了兩個急彎和一個陡坡，其它地方都比較平穩(wěn)。崖壁樹木扶疏，綠陰入水；白鷺夫妻一路隨行，偶爾歇在汀上，回首張望。老楊也拿白鷺們打著趣，這對是小夫妻，那個是沒對象的。我們不知不覺就靠了岸，卻不怎么想上岸。回到住處，青姐帶著我們?nèi)ネ鶘|山走，溪水一直在，在每個不經(jīng)意處響起。我說這處怎么干涸了，鵝卵石都露出來了。青姐說，你猜不到吧，水在的啊，在石頭的下面。 走走停停，吃了覆盆子，再采箬葉。老楊說，他要用這葉子蒸餛飩，蒸大腸吃。幾個老爺們都不動手，老神在在的，只顧著說笑，但最后都分到了端午節(jié)的粽葉。不知道走了幾里路，還沒看到山口。回來后，表嫂將自家養(yǎng)的本雞給我們燉了湯。一吃完，青姐就提議上樓看月亮。這個天霧氣騰騰的，像陰天，能有月亮嗎？我們在樓頂討論著。 　　青姐鼓動著，教大家養(yǎng)生的功夫，放了音樂，親身示范，柴老師跟著練起來。老楊也開始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我們都笑了。 　　過了不知多少時間，大家要回房間。青姐又說：“我今晚非要等這個月亮，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唉！雖然要費(fèi)一番功夫，但值得。你們想想，以后，在我們的人生中，我們都會擁有這輪明月的。我非把月亮等出來不可！” 　　可是，看著這烏蒙蒙的天，分明不想有??！ 　　“今晚有月亮，你們在這等，八點(diǎn)多鐘就能看到。”聲音是從樓下的路上傳上來的，是青姐的表哥。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收拾家，聽到你們說要看月亮，就跑到東邊的山口去看過了，已經(jīng)出來?！?lt;br>　　“你跑那么遠(yuǎn)，就是為了幫我們看有沒有月亮啊，你真是……” 　　青姐的表哥笑著搖搖手：“你們看，你們看……” 他的話當(dāng)然是可信的，東山之上慢慢亮了起來，綿渺蒼茫。山林、竹海次第變化，色調(diào)繁復(fù)壯觀。我不斷用相機(jī)記錄著每一分神奇的變化?？汕嘟阏f，記下來的，沒有看到的有生命，有活力，還是安靜地享受這一刻吧。于是，我放下了徒勞。 　　第二天一早，我們?nèi)ハ厯炱媸?。路上的小販向我們兜售水槍，我們看上去像孩子嗎？可小販還是很認(rèn)真地建議我們買了來玩。朋友們搖搖手，拒絕了邀請，還是去撿石頭吧。 　　石頭上紋路各式各樣，如銹跡，如冰裂，有像打坐的人，有像趴睡的小和尚?？纯床窭蠋熡龅降氖^，一座玉像自然天成地嵌在鵝卵石里，背后是位迎風(fēng)舞蹈的女子。是的，我們各有各的緣法。 　　我忽然覺得，這哪里是鵝卵石，遇見的顆顆分明都像昨夜東山上升起的月光在人間的遺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