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生死之間</b></p><p class="ql-block">這念頭，便像陰冷的蛇，悄沒聲地攀上脊梁。你看那窗外的世界，陽光是何等的慷慨，毫無偏私地傾瀉在每一片葉子上，每一寸歡躍的、奔跑的土地上。嬰兒房里的笑，是天地間最純凈的、未經(jīng)雕琢的福音，那小小的臉龐上，還映著天堂的柔光。母親們的快樂，寫在眉梢眼角，是一種飽滿的、幾乎要流淌出來的豐盈。這世界，原來是這樣若無其事地美好著。</p><p class="ql-block">然而，你只要肯稍稍側(cè)過頭，用耳朵貼著這繁華的墻壁去聽，便能聽見那“畢剝”的微響。那是歡宴上燭臺(tái)底座悄然朽壞的聲音，是華美錦袍內(nèi)里被蟲蟻蛀空的聲音。一片繁榮的天地里，腐爛卻每時(shí)每刻都在發(fā)生，靜默地，耐心地，如同一位忠實(shí)的、永不怠工的守夜人。方才那嬰兒的笑靨，或許轉(zhuǎn)瞬就會(huì)被病痛扭曲；那母親臉上的光輝，或許明日便會(huì)被愁苦的皺紋蝕刻。生的背面，便是死；笑的影子，便是淚。它們并非先后，而是同時(shí)并存，交織成一張無可遁逃的、細(xì)密的網(wǎng)。</p><p class="ql-block">于是，人這一輩子，便被拋入這光與暗、笑與淚的激流之中。從生到死，這一條單程的路，我們品味著自以為是獨(dú)有的酸甜苦辣，經(jīng)歷著千辛萬苦，也確曾攀上過幾座小小的峰巒，領(lǐng)略那“意氣風(fēng)發(fā)”的稀薄空氣，那“成功的喜悅”的短暫暈眩。這一切的感受，紛繁復(fù)雜，濃烈得如同最醇的酒，讓我們在某一刻，竟錯(cuò)覺自己是宇宙間一個(gè)了不得的傳奇。然而，無論是老死、病死，或是各種光怪陸離的意外，路的盡頭，總歸立著那同一座沉默的界碑。一切的傳奇，最終都走向同一則平淡的訃告。</p><p class="ql-block">這便生出一種巨大的荒誕來。我們?nèi)绱苏湟暤谋瘹g，如此投入的劇情，在宇宙無垠的尺度下，究竟有何分量？一場痛哭，一場酣醉，一場愛戀，一場爭執(zhí)……悲劇也好，喜劇也好，鑼鼓喧天也罷，萬籟俱寂也罷，終究是要?jiǎng)〗K的。幕落之后，場燈亮起，座席空空，仿佛什么都未曾發(fā)生。那么，我們這般認(rèn)真地扮演，又是為了什么？</p><p class="ql-block">古來的哲人，似乎早已看透了這層荒誕。西方的智者說“向死而生”，東方的莊子在惠施面前，能從容地“鼓盆而歌”。那并非是冷酷，而是一種近乎殘忍的達(dá)觀。他們將那最終的結(jié)局，日日擺在眼前，于是生命中的一切，反而因此被照亮，被澄清。死的存在，像一塊玄色的背景布，將“生”的色彩，映襯得愈發(fā)鮮明而珍貴。我們之所以無所畏懼，或許正因?yàn)槲覀兘邮芰诉@最終的、也是最公平的歸宿。既然終有一死，那么過程中的跌宕，反倒成了可以玩味的風(fēng)景。</p><p class="ql-block">然而，道理是冷的，人心是熱的。我總想著，那意義，或許并不在遙遠(yuǎn)的、形而上的彼岸，而就在這生死之間的、微末的顫動(dòng)里。它不是一種需要去“找到”的固體，而是一種需要去“感受”的流體。它藏在那嬰兒無心的微笑里，藏在那母親凝視的眸光里，藏在友人一句無心的問候里，甚至，藏在你為一片落葉、一瓣殘花所生的那一點(diǎn)無名的惆悵里。</p><p class="ql-block">這使我想起秋日的林間。每一片葉子，都曾有過春的萌發(fā)，夏的盛大。它們在枝頭喧嘩，承受雨露，也抵抗風(fēng)暴。然而秋深了，它們便無可挽回地憔悴、枯黃，最終打著旋兒，落回泥土。它們死了么？看起來是的。但它們飄落時(shí)的姿態(tài)，那最后一場舞蹈，是何等的靜美。它們歸于泥土，沉默地腐爛，化作黝黑的、滋養(yǎng)的泥。來年春日，那枝頭的新綠，那每一片葉脈里流淌的汁液，誰說沒有它們沉默的歌吟呢？</p><p class="ql-block">個(gè)體的生命，或許便是這樣一片葉子。我們的所思所想，所愛所恨，我們創(chuàng)造的些許美好，傳遞的些許溫暖，便是那葉脈中曾經(jīng)流淌過的、獨(dú)一無二的汁液。我們終將枯萎，墜地，化入那無名的、浩瀚的生之泥土中。但這并非虛無，而是一種回歸，一種融入。我們的“小我”消散了，卻成了那更大的、“生”的本身的一部分。那后來者的歡笑里，有我們的余響；那未來世界的晨曦里，有我們折射過的、往日的光。</p><p class="ql-block">夜更深了。遠(yuǎn)處的街燈，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拉出長長的、朦朧的光暈，像一個(gè)個(gè)溫柔的、不真實(shí)的夢。生與死，笑與淚，繁榮與腐爛，就在這片靜謐的燈光下，達(dá)成了某種不可言說的和解。它們不再是敵人，而是攜手同行的、沉默的伴侶，共同走完這宇宙間最盛大也最隱秘的旅程。</p><p class="ql-block">活著的意義，或許就在于此：不是去追求一個(gè)不朽的結(jié)局，而是全然地去經(jīng)歷這生死之間的全部過程——去真切地活過，去愛，去痛，去創(chuàng)造，去銘記，然后，坦然地將這一切交還給那永恒的、沉默的泥土。當(dāng)我們這樣做了，我們有限的生命，便已然融入那無限的“生”之河流中，獲得了它自身的、寧靜的圓滿。</p> <p class="ql-block">生命的開始是一場驚喜</p> <p class="ql-block">成長的道路有花朵也有荊棘</p> <p class="ql-block">淚水和汗水，是生命畫布上的調(diào)色墨汁</p> <p class="ql-block">再完美的結(jié)局，也是一塊沉默的墓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