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昨晚整理照片時,幾張爬都嶠山的照片映入眼簾,它們?nèi)缤话褖m封的鑰匙,開啟了我記憶的閘門,我和父親與都嶠山邂逅的往事便又浮現(xiàn)在眼前。</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2024年冬天拍的這張照片里,我正和幾個朋友在容縣都嶠山的山道上攀爬,大家緊緊攥著繩索,小心翼翼地向上登。朋友阿霞戴寬檐帽,一身亮色衣物在黃褐色山土與蒼綠草木間格外醒目。四周山林像墨玉般層層鋪展,遠(yuǎn)處纜車鋼索如銀線穿梭于山巒間,和蜿蜒山道、陡峭巖壁一起勾勒出都嶠山既奇險又靈動的輪廓。這精彩瞬間讓我思緒飛馳,仿佛回到三十年前都嶠山那場百年不遇的霜凍。記得那天是臘月二十八,久居南國的我們見了這場罕見霜凍,驚奇得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都嶠山在容縣城南十余里,以丹霞地貌聞名。從城里遙遙望去,整片山巒像展開的錦繡畫卷鋪在天地間,山勢自西向東蜿蜒起伏,群峰聳峙,巖壁赤紅,晨光中熠熠生輝。山腳下繡江蜿蜒流過,有了水,這片丹霞就多了幾分柔美與靈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當(dāng)?shù)貍髡f,遠(yuǎn)古時女媧在此煉石補(bǔ)天,剩余五彩石散落此地化作今日丹霞奇觀。山中有“仙人跡”,傳說是葛洪煉丹留下的腳印。北宋蘇東坡貶官海南途經(jīng)這里,留下“此去蓬萊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的詩句??谷諔?zhàn)爭時期,一批文化名人曾在此避難,巖洞中留下諸多摩崖石刻,至今依稀可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和朋友登都嶠山時是深冬,清晨突降霜凍,山上銀霜點點。下山后雖有些累,但我們在農(nóng)家院里燃炭盆,品六堡茶,吃容縣沙田柚,就著本地特色霞煙雞,烤炭火紅薯,談文論藝,過了難忘的一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為什么想到去都嶠山?說起我與都嶠山的緣分,得從父親講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九十年代初,父親帶著我們到容縣文化館工作,負(fù)責(zé)都嶠山文物普查登記。當(dāng)時交通不便,父親常徒步或騎自行車去都嶠山,還常宿山中寺廟,很少回家。我們住在離都嶠山約十五公里的楊梅鎮(zhèn),我六歲那年染了重病,連日高燒不退,迷迷糊糊總喊父親。鎮(zhèn)上老中醫(yī)說這病兇險,母親和奶奶怕我熬不過去,央求鄰居連夜去都嶠山找父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是個濃霧彌漫的清晨,父親正在蓮花巖拓印摩崖石刻,聽說我病重,急忙收拾拓片工具,背起帆布包就往家趕。從都嶠山回家要翻越望君頂、云蓋峰,還得渡過繡江最湍急的一段河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據(jù)父親后來跟我講,他走到半路時,天空突然下起瓢潑大雨。父親護(hù)著包里的拓片,在泥濘山路上艱難前行。到繡江邊時,他發(fā)現(xiàn)連日大雨讓河水暴漲,原本的渡口已被淹沒。父親心急如焚,突然想起上游有處河道較窄,或許有漁民系著竹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沿河岸向上游跋涉,果然找到一只竹筏??僧?dāng)時風(fēng)急浪高,竹筏在河中打轉(zhuǎn)。父親拼盡全力穩(wěn)住竹筏,突然一個浪頭打來,竹筏撞上礁石,父親落入水中。幸好他抓住了岸邊垂下的藤蔓,用盡全力才爬上岸,只是背包里的拓片已經(jīng)濕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天父親深夜到家時,我看到他渾身濕透,嘴唇凍得發(fā)紫,卻第一時間到我床前。他冰涼的手撫上我額頭,神奇的是,我持續(xù)不退的高燒在第二天清晨漸漸消退了。后來父親常說:“也許是都嶠山的仙氣順著我的手傳給你了?!币换稳嗄赀^去,父親早已離世,我高中畢業(yè)后也離開了容縣這個地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阿麗,快來一起合影啊!”那天,一起登山的朋友阿霞朝我揮手。我這才發(fā)覺霜花在晨光中開始消融,丹霞巖壁漸漸露出本來的赤紅色。文友們興致勃勃拍照,紅色沖鋒衣在霜景中格外醒目。我獨自沿著父親當(dāng)年走過的路慢慢走,想象著三十年前,一個年輕的文化工作者如何在這條路上奔波,為病中的孩子與急流搏斗、與時間賽跑,眼淚不由得奪眶而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天和朋友下了都嶠山后,我獨自在容縣待了兩天。登山后的第二天,我找到父親在容縣的同事黃老先生家,說起父親的往事。黃老先生若有所思,從書柜深處翻出本泛黃的筆記本:“這是你父親當(dāng)年留下的考察筆記,他說要把都嶠山的文化一點一點記下來?!蔽翌澏吨舆^筆記本,翻開扉頁,父親清秀的字跡映入眼簾:“癸亥年仲春,于都嶠山蓮花巖?!睖I水模糊了我的雙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記得父親在世時,常給我講都嶠山的故事:葛洪煉丹的丹灶,徐霞客游記里的巖洞,抗戰(zhàn)時文人留下的詩篇。他說:“這山看著是石頭,其實是本厚厚的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父親留下的都嶠山拓片我一直珍藏著,雖然有些已模糊不清,但每道拓痕里都浸著他對這座山的熱愛。父親曾吟詠山上枇杷樹的詩稿也被我珍藏在鐵皮盒中,其中一首《詠枇杷》讓我至今難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秋日養(yǎng)蕾冬著花,春來結(jié)果夏盈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莫道琵琶弦上怨,此枇杷非彼琵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金丸不向瑤臺落,只伴尋常百姓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歷盡風(fēng)霜滋味厚,一樹金黃映晚霞。”</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父親的事業(yè)在都嶠山,他沒有離開我們,一直都在這里,在這座他深愛的山里。等到今年冬天,霜花再次綴滿枝頭時,我還會再去都嶠山。我要把父親的考察筆記整理成書,并且告訴他:爸,我們共同邂逅的都嶠山,現(xiàn)在更美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