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七星寨

野渡無人

美篇名：野渡無人美篇號：1128482 9月11日恩施自駕游第 7 天恩施大峽谷之七星寨。七星寨的山水在雨中展開。索道纜車將我們送入一片空茫，窗外雨絲如網(wǎng)，把萬千峰林潑染成一片氤氳墨痕。憶及王維“空翠濕人衣”的詩句，此刻的雨卻掩去了那份空靈，只留迷蒙雨聲，在心頭沙沙作響。 出了索道，便見“左右逢源石”。石分兩路，蜿蜒隱入雨霧。我駐足片刻，擇左而行。人生諸多選擇，看似殊途，終究同歸。雨聲漸密，敲在雨衣上窸窣，落在闊葉上清脆，聲聲相疊，反襯得空山愈靜。 行不多遠，“懸棺石”孤兀地懸在崖畔。它默然無語，渾身被雨水浸得深黛，真像一口被時光遺忘的棺槨。雨水順石棱淌下，仿佛淌著亙古不盡的淚。這冰冷的石頭，因巴人先民那古老的葬儀，竟也生出一絲悲憫的溫情。 再往前，便是“一線天”。兩側懸崖如斧劈刀削，只余一縫，仰首但見天光如線，幽幽高懸。步入裂隙，雨聲驟變，從方才的淋漓漫野，收作巖壁間的滴答清響，一聲接一聲，空靈回響，如慢撥時光的算珠。這狹長石徑，需歷經(jīng)多少日照風蝕、霜凍雨侵，才能從微末裂痕，漸次拓寬為今日可容人行的通路？自然造化，無聲處最是驚心。 “斷崖絕壁”屹立于云龍河西，海拔一千七百余米，相對高差逾六百米。它由三疊紀灰?guī)r經(jīng)斷裂、風化而成。絕壁棧道凌空飛跨，與巖體渾然一體。行走其上，恍如步入李白“連峰去天不盈尺”的詩畫之境。此般壯景，唯有以身赴險，方得領略這人類致敬自然的云中禮贊。 雨后天未放晴，繼續(xù)在絕壁棧道前行。忽見古象嶺橫臥山間，巖石紋理如披散的毛發(fā)，仿佛一頭沉睡初醒的猛犸象。遠處祥云火炬石柱獨立天地，像一束永不熄滅的火焰。不遠處又見雌雄雙菇石相依相偎，宛如一對含情脈脈的伴侶。 那“手風琴”千層巖的紋理，被雨水洗得格外分明，凹凸相間，真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拉開又合攏，奏著一曲無聲的、屬于大地的樂章。 而那株近千年的“迎客松”，卻是在這混沌中給我印象最深的。它從絕壁的石縫里倔強地伸展開來，虬枝蒼勁，針葉上掛滿晶瑩的水珠，每一顆都映著一個迷你的、灰白的世界。它那樣坦然地在風雨里立著，不像迎客，倒像一位冷眼看盡滄桑的老僧，在默然靜坐。 此行之巔，是那“一炷香”。一百五十米孤高，僅憑底部六米支撐，便毅然刺破蒼穹。煙雨之中，云霧如紗，時而將其全然吞沒，時而吝嗇地露出一段峰腰，恰似天神香爐里一縷逸出的青煙，裊裊不絕。相傳此為“平安香”。我忽而覺得，這千萬年的孤寂屹立，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庇佑。比起2018年6月晴日里我拍攝的清晰形象，此刻煙雨朦朧中的它，反而更動人心魄。 云霧繚繞間，“大地山川”時隱時現(xiàn)。三峰本應構成雄渾的“川”字，此刻卻只在云隙間偶露片影。玉筆、玉女、玉屏諸峰，皆化作水墨畫中淡淡的幾筆皴擦，需屏息凝神，方能窺見其神韻。此情此景，正應了那句“數(shù)峰如筆格，杳杳看欲無”——群山如筆架，在縹緲云霧間若有若無，意境悠遠。 而那“母子情深”的巖體，則在雨中更顯溫潤。那母親低頭親吻嬰兒的輪廓，被水汽暈染得柔和極了，仿佛能聽見她哼唱的搖籃曲，在這空山里低回。 下山途中走到玉筆峰腳下，終于云開霧散，露出藍天的影子。方才那吞沒一切的乳白色云霧，此刻正緩緩向山谷中沉降、流散，如退潮一般。峰巒的頂尖一座座顯露出來。路旁的欒樹，一樹樹明艷的紅色蒴果，被雨水洗過，又在這微光里映照著，鮮亮得如同瑪瑙一般。 一路下行，我們來到景區(qū)滾梯乘坐處。從這里向山下望去，白云繚繞、輕浮半空，幾處小村莊若隱若現(xiàn)，宛若仙境，真可謂“何似在人間”。 我們自左側乘纜車上山，翻越四嶺，踏過云影，再由右側石階下至山腰，搭乘戶外滾梯輕松而下。此梯全長688米，如游龍盤繞翠谷，乃亞洲最長景區(qū)戶外滾梯。乘梯徐行，兩畔秋色如繪：遠眺層林盡染，近觀山山落暉，丹楓點翠，金葉映崖，頓生“離人心上秋”之思。這十數(shù)分鐘，恰似一場行于詩詞間的秋日巡禮。 下了滾梯回望來路，但見大地山川盡展壯闊——時而云霧繚繞，峰巒若隱若現(xiàn)，恰如納蘭詞中“霧窗寒對遙天暮”，別有一種亦真亦幻的朦朧之美；時而云開霧散，巍巍群山盡收眼底，頓覺“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天地之氣撲面而來，令人心潮澎湃，不由生出“江山如此多嬌”的由衷贊嘆。 作為七星寨的“回頭客”，此番重游，得以領略它判若兩然的性格。首回是晴日，山川如工筆重彩，歷歷在目；此番是雨霧，天地似寫意留白，韻味悠長。不由得想起“山色空蒙雨亦奇”的句子，這七星寨，無論濃妝還是淡抹，果然都配得上那句“總相宜”。離山之際，心中豁然：不必執(zhí)著于晴雨，與怎樣的山水相遇，都是一期一會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