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窗札記

石頭楊春樹

晨霧漫過窗欞時(shí)，最先感知秋意的是案頭那只白瓷杯。昨夜泡的菊花茶還浮著半盞金黃，今晨竟凝了層極淡的霜?dú)?，指尖碰上去，涼意像?xì)沙般簌簌落進(jìn)骨縫里。檐角忽然傳來“嗒”的一聲輕響，抬頭望去，鉛灰色的云已漫過屋頂，秋雨要來了。 推開門，巷口的老梧桐已染透三分秋色。最外層的葉子是透亮的朱砂紅，像被夕陽吻過似的，風(fēng)一吹就打著旋兒往下墜，落在青石板路上，鋪出條條暖紅色的溪。 雨絲這時(shí)恰好飄下來，細(xì)得像棉線，落在葉上不濺水花，只悄悄暈開一圈濕痕，把梧桐葉的紅浸得更濃。樹下的石凳還留著昨夜月光的余溫，坐上去時(shí)，能聽見身后竹籬笆上的牽?；ㄝp輕碎裂——它們開得晚，此刻正把最后的紫，細(xì)細(xì)密密地縫在帶雨的秋陽里。 鄰家的木門“吱呀”推開，王嬸端著竹篩子出來，篩里是剛從地里拔的蘿卜，帶著泥土的潮氣?！斑@雨下得正好，腌咸菜不招蟲！”她笑著往檐下走，竹篩子往晾衣繩上一掛，蘿卜的清甜味混著雨氣漫過來。 檐角下早擺好了粗陶缸，缸底鋪著一層粗鹽，王嬸把蘿卜切成手指粗的條，碼一層撒一層鹽，手掌按下去時(shí)，蘿卜條發(fā)出清脆的“咯吱”聲，滲出的汁水順著缸壁往下淌，帶著秋天獨(dú)有的清鮮。 正午的雨歇了，陽光從云縫里漏出來，不似盛夏那般灼人，反倒像曬透了的舊棉絮，裹著桂花香漫過來。巷尾的人家曬著新收的玉米，金閃閃的棒子在繩上垂成一串，風(fēng)過時(shí)，玉米粒碰撞的聲響，和遠(yuǎn)處賣糖炒栗子的吆喝聲纏在一起，甜得人舌尖發(fā)暖。偶有熟透的柿子從墻頭探出來，紅得像盞小燈籠，惹得麻雀蹦跳著啄食，抖落滿院細(xì)碎的陽光。 等到暮色漫上來，秋的味道就沉了。歸鳥掠過黛色的屋頂，把最后一縷霞光馱進(jìn)云里。廚房里飄出燉梨的甜香，混著檐下陶缸里咸菜初發(fā)酵的微咸，在窗紙上暈出暖黃的圈。 這時(shí)才發(fā)現(xiàn)，秋從不是蕭瑟的代名詞，它是藏在時(shí)光里的釀酒師，把夏的熱烈、春的鮮活，都釀成了此刻杯盞里的溫軟，燈下書頁間那片帶著雨痕的銀杏葉，還有陶缸里靜靜沉淀的、能暖透整個(gè)冬天的咸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