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中秋節(jié)的下午,爸爸正在院里收拾漁具,還說要帶我去看雁陣。我有點驚訝,這時候雁早就南飛了,沒什么可看的??煽此麖碾s物間翻出一只舊桐木箱,又往布袋里裝了些干糧和水壺,我就知道他要去的肯定是個不近的地方,我們便一前一后出了村口。</p> <p class="ql-block">我們沒走大路,沿著田埂在秋收后的田野里穿行,四周空曠得有些寂寥。稻子已經(jīng)割盡,留下一片片齊整的稻茬在斜陽下泛著枯白的光,如同老人們新剃的頭。田埂上的烏桕樹葉子紅得正好,一簇一簇像凝固的晚霞,風(fēng)一吹有幾片旋轉(zhuǎn)著落下,飄在爸爸微駝的背上,他也不拂開就由著它們停著。</p><p class="ql-block">我們走了大概一個時辰,人煙慢慢少了,景致也變得荒闊起來,最后眼前一下子亮了——原來是一片極大的草蕩子。這草蕩我知道,村里人叫它“蘆花蕩”,平時沒人來,只有春夏之交有牧童在這里放牛,一到秋天就成了被遺忘的角落。而這時我被眼前的景象抓住了腳步,也釘在原地,那是一片極其浩瀚的白,好像天上的云絮漏了下來,堆積在這人跡罕至的洼地里;又像有人把一整條銀河的星輝都碾碎了,潑灑在這無邊的草叢上。蘆花完全盛開了,頂著蓬松的銀絲般的穗子,一株連著一株,一片挨著一片,匯成了蒼蒼茫茫的海洋。西風(fēng)毫無遮攔地吹過來,這白色的海洋就活了,涌動著起伏著,發(fā)出一種低沉的、仿佛來自大地深處的“嗚嗚”聲。億萬朵花穗一起搖曳,閃著軟軟的絲綢樣的光澤,風(fēng)勢猛的時候就有無數(shù)飛絮離開枝頭,洋洋灑灑地升騰起來,在空中交織回旋,像一場漫無邊際的太陽雪,又像一群失了軀殼的透明精魂在舉行一場沉默而盛大的舞會。</p> <p class="ql-block">爸爸找了個稍微干點兒的土坡坐下,掏出煙斗,就靜靜地看著。我也跟著坐下,任由那白茫茫的一片把自己給“埋”了。這時候啊,感覺天地間就剩下兩樣?xùn)|西:風(fēng)聲和白色的蘆花。 我瞅著那些飄著的蘆花絮,輕飄飄的,跟沒重量似的,借著秋風(fēng)就能飄到老遠(yuǎn)的地方。它們從枯黃的草尖上掠過,掛在荊棘的枝杈上,接著更多的就一股腦兒朝著灰藍(lán)色的天空往上飛,越飛越高,也越飛越淡,最后在光影里沒了影子。</p><p class="ql-block"> “這些絮啊,要去找能落腳的地方呢。”爸爸突然開了口,聲音有點沙啞,混在風(fēng)里,我都聽不太清,“找個有水土的地兒落下,明年這兒就又會有一片新的蘆蕩?!甭犃税职值脑挘覇柊职郑骸鞍职?,你說哥哥像這些蘆花絮嗎?”爸爸臉色突然凝重,他嚴(yán)肅地說:“你哥離開家里到新疆的部隊,是要到祖國需要他的地方去!”我和父親一起默默地望向那片蘆花絮。我看著蘆花絮在秋風(fēng)中輕輕地脫離了枝頭,纏綿而又決絕地向遠(yuǎn)方飛去,它們每一朵都似乎肩負(fù)著自己的使命,奔向需要它們的地方…… </p><p class="ql-block">天色漸漸昏沉,風(fēng)更涼更緊了,爸爸慢慢站起來,像背負(fù)了千斤重?fù)?dān)似的:“回家吧!你媽該等急了。”我這才看到爸爸的眼睛紅了,我知道,他是和我一樣,又想哥哥了。去年的秋天,哥哥說要到新疆當(dāng)兵,媽媽坐在門檻抹淚,我只覺得哥哥心狠,而爸爸卻安慰我和媽媽,說我們不懂事。而現(xiàn)在,我懂了,當(dāng)兒子的離開,爸爸不是不擔(dān)心,而是他尊重哥哥的選擇。 </p> <p class="ql-block">回到家,圓圓的月亮不知道何時升了起來,母親給我們端來了月餅。月餅的甜是生活的饋贈,國旗的紅是哥哥信仰的底色。在這個全家團(tuán)圓的中秋節(jié),祝愿哥哥能平安快樂。而在將來的某一天,我也會像蘆花一樣,飛向祖國需要的地方……</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