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至城中杏花園

橘井堂主人

伽師的秋天來得不聲不響，卻在城中那條杏花小道上留下了最溫柔的痕跡。我踩著落葉緩步前行，頭頂是交錯的枝椏撐起的天然拱廊，木牌匾懸在道口，紅字蒼勁，寫著“城中杏花園”幾個隸書大字，仿佛提醒人們，即便秋意正濃，這里也曾有過一場盛大的春事。風一吹，幾片黃葉打著旋兒落下，像是去年春天的回應(yīng)。 　　園子深處，木槿花依然開得鮮艷，粉紫色的花瓣層層疊疊，像極了鄰家姑娘裙裾上的繡花花邊。陽光斜照，花心那抹明黃被映得發(fā)亮，綠葉邊緣微微泛黃，帶著鋸齒的輪廓在光里輕輕顫動，仿佛季節(jié)的指針正一格一格地走著。我蹲下來看一朵低垂的花朵，忽然覺得，這園子不只是屬于春天的。 　　草地金黃與翠綠交錯，像是大地鋪了一層柔軟的毯子。我坐在長椅上，看遠處那排高樹在風中輕晃，葉子翻飛如蝶。天是那種通透的藍，干凈得沒有一絲雜色。幾個孩子跑過，笑聲撞在樹干上又彈回來。這一刻，我竟分不清，這園子是城市的肺，還是城市悄悄藏起的一場夢。 　　秋意最濃的地方，是那幾株蘆葦草。它們站在小徑盡頭，頂著蓬松的白絨毛，在風里輕輕搖晃，像一群沉默的守望者。陽光穿過樹梢，灑在草尖上，泛出銀白的光。身后的樹林層層疊疊，綠的、黃的、紅的葉子交織在一起，像是誰打翻了調(diào)色盤。我站定，聽風穿過葉隙的聲音，忽然明白，為什么本地人總說：“杏花落了，秋色才真正住進園子?！?lt;/p> 　　園子一角，幾頂蒙古包靜靜立著，紅黃藍的布簾在風里輕擺。野花在周圍開得熱鬧，黃的、紅的，擠擠挨挨，像是誰隨手撒了一把顏料。樹影斜斜地落在帳篷上，斑駁陸離。我走近，聽見里面?zhèn)鱽淼偷偷亩焕俾暎辶劣钟七h。原來，杏花園不只是花的歸處，也是人與自然共處的角落。 　　露營區(qū)藏在樹林深處，幾頂白帳篷搭在木臺上，涼棚上掛的串燈還沒點亮，卻已讓人想象夜里的溫暖。木板地被曬得微微發(fā)香，旁邊擺著小陶罐和干花束。我伸手摸了摸帳篷的布面，粗糙又結(jié)實，像某種生活的質(zhì)地。這里沒有喧囂，只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和遠處偶爾傳來的鳥鳴。 　　入口處那條藍橫幅格外醒目：“音樂現(xiàn)場露營基地”，下面還印著電話號碼。石板路蜿蜒進去，兩旁綠意盎然。幾個年輕人背著吉他走過，說笑聲輕快。我站在路邊，看他們身影消失在樹影里，忽然覺得，這園子不只是懷舊的容器，它也在生長，長出新的節(jié)奏和聲音。 　　陽光穿過樹葉，落在藍色圓頂星光帳篷上，像撒了一層碎金。木臺被曬得溫熱，我脫了鞋坐上去，腳底貼著木紋，有種踏實的暖意。四周靜得能聽見露珠從葉尖滑落的聲音。這一刻，時間像是被拉長了，城市在遠處，而我，在一片被陽光吻過的寂靜里。 　　蘆葦蕩在風里輕輕搖，金黃的穗子低垂，像在向秋天鞠躬。遠處的樹林色彩斑斕，綠黃紅層層疊疊，倒映在淺水里，恍如一幅未干的水彩。我蹲下，指尖輕觸水面，漣漪蕩開，打碎了那片斑斕，又緩緩聚攏。這園子的美，是流動的，是會呼吸的。 　　一位穿粉色上衣的維族小姑娘從眼前的小路上走過，手里拿著個塑料桶，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是那么天真無邪。另一個孩子在水邊追著落葉跑，笑聲像銀鈴般清脆…… 　　小姑娘的身影漸漸遠去，我沿著她走過的路慢慢前行，蘆葦在右側(cè)沙沙作響，路燈排成一列，指向樹林深處。天色有些陰，風里帶著涼意，但心卻是暖的。這園子，容得下熱鬧，也容得下獨行；容得下春日的繁花，也容得下秋日的靜默。 　　原來，最美的風景，常常是人與自然不經(jīng)意的相遇。 　　一條木棧道通向園子深處，兩旁的樹染上了橙黃，像是被秋陽親吻過。盡頭有座白色圓頂小屋，像童話里走出來的。透明圍欄映著天光，樹影在上面游走。我走過去，輕輕推了推門，沒開。但沒關(guān)系，有些地方，適合遠觀，適合想象它里面藏著怎樣的故事。 　　那座白色圓頂星空帳篷靜靜立在木臺上，玻璃窗透出隱隱的藍光，樹影婆娑，五彩斑斕的光斑在屋頂跳躍。我繞著它走了一圈，沒進去，也不覺得遺憾。有些空間，本就不屬于闖入者，它們的存在，只是為了提醒我們：生活里，總該留一點詩意的留白。 　　伽師的杏花園，不在春天的喧囂里，而在秋日的靜默中。它不只屬于花開的剎那，更屬于葉落的從容，屬于每一個愿意慢下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