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代表知青隊參加全市比賽回來后不久的10月21日,晴天霹靂,振奮人心,廣播里傳來了中央決定恢復高考的消息。當時我并沒有聽到廣播,直到2008年春天、我母校廈門大學舉行“紀念恢復高考暨七七、七八級入學30周年”紀念活動時,現(xiàn)場播放了當時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出這條消息的“真聲”,我才第一次親耳聆聽到。播音員那鏗鏘有力的聲音幾十年后聽到還會令人血脈噴張,更何況是在1977年那個年代,播放時一定是使千千萬萬個知青和他們的家庭為之熱血沸騰了!</span></h1> <p class="ql-block"> ?。ā?977年10月21日《人民日報》刊登高校招生進出重大改革的消息。)</p>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知青們都得到消息了,紛紛回家收拾書本準備復習。我用打球的“馬桶包”把初高中讀過的和所有能找得到的課本都帶回場里準備復習?;謴透呖紵o疑像給每個人打了一針興奮劑,大家白天干活似乎勁頭更足了,收工后早早吃飯洗涮,抓緊時間復習功課。那段時間場里一到晚上便非常安靜,沒人串門,每個房間的每盞煤油燈下都坐著認真復習的人。女知青們更像是比賽誰比誰更晚睡一般,仿佛誰早睡一點的人就輸了、吃虧了。我自己一人在“里屋”復習,沒有鐘表也不知道是幾點,有時自己覺得看了好久的書了該睡了,可站到門口一看,女知青的窗口個個都還亮著燈。那時候沒有考試的經(jīng)歷和經(jīng)驗,不知道高考是怎么樣的情形,會考些什么,怎么考,索性就先把以前的課本看一遍,不看則已,一看才發(fā)現(xiàn)很多地方不懂,尤其是數(shù)理化,初中的還會大部分,高中的就跟天書一樣看不懂。</span></h1>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屋里的煤油燈沒有油了,以前都是張大偉掏錢去公社供銷社買一瓶回來慢慢用,現(xiàn)在張大偉當海軍去了,遠水解不了近渴,我就學別的男知青那樣,到停在我門口的手扶拖拉機機頭拔下輸油管灌一壺柴油。柴油點燈味道嗆、煙很大,把蚊帳熏得黑乎乎的,燈罩也是漆黑,每天晚上都先要用報紙擦亮燈罩再點燈。</span></h1>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沒過多久,母校漳州一中召回歷屆下鄉(xiāng)的高中生回來補習。高考中斷十多年了,恢復后會怎么考?漳州一中也不知道。但“文革”前,漳州一中是“高考紅旗”,備考的經(jīng)驗非常豐富。于是,漳州一中按“文革”前的標準來安排復習。后來想來,漳州一中這段時間的復習是至關(guān)重要的,對我能考上大學起到絕對關(guān)鍵的作用。漳州一中的備考手段可稱之為是“祖?zhèn)髅胤健奔印皻⑹诛怠?,歸納起來有四:</span></h1>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曰先文理分班。我報文科,免去數(shù)理化對我的煎熬,雖還要考數(shù)學,但壓力已減輕三分之二;</span></h1>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二曰摸底測驗,了解考生真實的知識掌握程度,再細分成一二三班,我在一班,后來明白了,一班相當于重點班;</span></h1>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三曰強化補習抓重點。我們以前從沒有學過歷史、地理,學校把最好的老師派來教課,在短短的時間里教我們?nèi)绾螐淖罨镜脑?、脈絡去理解,去融會貫通這兩門學科。教的是方法。其中有很大成分是學校和老師在盡可能的“猜”高考會考到的重點題,以便在最短的時間里“有的放矢”的教我們掌握要點;</span></h1>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四曰模擬實戰(zhàn)考試。就像高考一樣正規(guī)的流程,發(fā)準考證,每人一個座位,規(guī)定時間答題,連續(xù)兩天考四科,讓我們提前感受高考的緊張氣氛。再看看現(xiàn)在的高考也不過如此。漳州一中那時就已經(jīng)熟門熟路的運用了,什么叫名校的底蘊?這就是。你不服都不行。</span></h1> (▲我還保留著當年漳州一中印發(fā)的“漳州市歷屆高中畢業(yè)生文化考察入場證”,也就是模擬考試的入場證。) (▲漳州一中當年校門口的照片?!捌至忠黄凇比煌钦闹菀恢械呐辔唐健⒄蔓愘t、謝致斌的合影,為我們留下了母校校牌的真實畫面。) (▲2016年春節(jié)回漳州過節(jié),在母校漳州一中校門口照相留念。想起上中學、高考復習時的每一幕,對母校充滿感激之情。)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課后自己的復習幾近瘋狂,“放學”回來后我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的小屋里狂背書,母親叫我吃飯也不吃。母親只好買了幾斤蘆柑放在屋內(nèi)讓我隨時吃吃“退火”,連這我也忘了,導致蘆柑爛了不少。那時人也消瘦、走路若有所思,真到了廢寢忘食、走火入魔的地步。這倒不是說自己給自己下了“非要考上不可”的毒誓,其實是自己已經(jīng)進入到了“學進去了”的狀態(tài)了。從開始復習到參加高考,滿打滿算其實只有個把月的時間,但學到的東西是平時兩年也學不到的。有了下鄉(xiāng)的經(jīng)歷,懂得了珍惜和堅持。</span></h1>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考試是1977年12月16、17兩日。陰天,冷。我騎車去漳州三中考場。兩天上下午共四個單元,每個單元考什么記不清了。每次考完回來,父親會簡單的問我感覺如何,我說還可以。父親是老師出身,從下放回來后身體不太好在家養(yǎng)病,但從他殷切的目光中我可以感受到他對我的期望。我都是匆忙吃完午飯再抓緊時間看看下面要考科目的書。直到全部考完后,父親才細細的問我每科的具體情況。我自己分析,感覺大概每科在七十分左右,過及格線吧,四科總分自測約280分左右。我對這分數(shù)感覺挺慚愧??筛赣H說:這已經(jīng)不錯了!</span></h1>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高考前,《福建日報》整版公布了所有在福建招生的高校、專業(yè)名稱和招生名額,我才感覺到外面的世界真精彩,全國有這么多高校和專業(yè)我竟聞所未聞,每個專業(yè)的背后都透著誘人的大學生活在向我招手。那幾天是最輕松愜意的,天天懷揣著報紙,騎車到同學家串門,一起研究該報哪所學校的哪個專業(yè),好像我們上大學是十拿九穩(wěn)的事,想上哪隨便挑。當時規(guī)定每個人可以報三個志愿,但必須是不同的三所大學的專業(yè)。名牌大學文科在福建的招生名額極少,外省其他的專業(yè)我不太喜歡,本省的大學錄取名額多,怎么辦?權(quán)衡再三,我以近乎于賭徒的心態(tài)把三個志愿全部填寫為廈門大學的哲學、歷史、中文系。我以為哲學枯燥,學的人肯定少,考上的概率大。中文熱門,學的人肯定多,我喜歡中文又怕分數(shù)不夠,不報又不甘心,報了可以表明態(tài)度。其實內(nèi)心最真實的志愿恰恰是反著的,中文系排第一。</span></h1> <p class="ql-block"> (▲當年《福建日報》整版刊登全國各高校在福建招生的專業(yè)和人數(shù)。)</p>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考完試心里反而不淡定了,天天像丟了魂似的心神不安。先是父親工作的龍溪地區(qū)教師進修學校老師傳來消息,說全龍溪地區(qū)文科考上280分以上的總共不到十五人,我是其中之一,考生檔案已全部送到省高招辦了。我好像是有希望的。但恰恰是“似是而非”的狀態(tài)最熬人,讓人心神不定。</span></h1>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接下來的那些天我們又回到畜牧場,那段日子知青們個個魂不守舍,每天中午吃完飯后就不自覺的聚在男女宿舍間的小道旁。冬日暖陽高照,我們嘴巴有一搭無一搭的說著閑話,眼睛都往小公路上瞄,盼著鄉(xiāng)郵員的到來。高校陸續(xù)在發(fā)錄取通知書了,鄉(xiāng)郵員每次來都要故意逗我們,手舉著信封說,今天有一個或者兩個,信封上印的是某某大學的,看著大家期盼的眼光后鄉(xiāng)郵員再念出人名,被錄取者搶過信封欣喜若狂,沒有錄取的人心若冰霜,垂頭喪氣的回自己屋里。葉國強被廈門大學錄取了,公社團委書記蔣溪南也被廈門大學物理系錄取了,可是我還沒有收到廈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我開始感覺到幸運之神正慢慢離我遠去,只好回家小住幾天。</span></h1>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回家后的一天,父親單位去招生的老師連夜打來長途電話、讓人轉(zhuǎn)告問我:“你有沒有你會打籃球的憑證?”我趕緊找出1973年代表龍溪地區(qū)隊參加在三明市舉行的全省中學生籃球賽獲第二名的獎章和照片__盡管那時候我在隊里是年紀最小的替補隊員。</span></h1> <p class="ql-block"> ?。ā?973年我代表龍溪地區(qū)少年籃球隊參加在三明舉行的全省比賽。我們獲得第二名的合影。我在上排左二。)</p>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又找我的中學籃球教練鄭瑞祥老師說了此情況,鄭老師特意到市體委給我開了張證明信。父母親把這些東西趕緊托人帶到省高招辦。此后就如泥牛入海沒有了下文。幾天之后,我徹底失望,又收拾好馬桶包,帶著滿滿的一袋書準備回到畜牧場重頭再來。臨走前,父親對我說,其實上師專當老師也是不錯的。原來省里已決定恢復“文革”前設(shè)在漳州的“福建省第二師范學院”,我們習慣叫它“二師院”,省里讓龍溪地區(qū)先辦大專班再慢慢發(fā)展而成。我聽了父親的話沒有吱聲,默默的出門向車站走去。</span></h1>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天是陰天,像要下雨的樣子?;氐綀隼锢淅淝迩宓臎]幾個人在。我到食堂看了一下,炊事員說:“總務,你總算回來了,食堂沒米了”。我趕緊去碾了半筐的米?;氐剿奚?,突然聽到熟悉的像鄉(xiāng)郵員自行車顛簸時鏈盒發(fā)出的嘩啦聲,便習慣性的探頭望了一下。外面開始漂起小雨花了,來人竟然是我哥哥的中學好友、我們漳州一中籃球隊的隊友楊龍生。我覺得好奇怪,他這時候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像夢幻般的。他見我的第一句話是:“回去上學!”我半信半疑的說:“上師專?”他說:“廈門大學!”說著手伸進脖子領(lǐng)里、從貼身的內(nèi)衣口袋里掏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我定睛一看,信封上有四個油印的紅字“廈門大學”。信封已經(jīng)撕開過。原來下午我前腳出門,后腳郵遞員就送來了錄取通知書,恰好楊龍生來串門,我父親趕緊讓他把錄取通知書給我送來。我一把抓過牛皮紙信封急切的打開看,是廈門大學中文系的錄取通知書,要求新生3月8號報到,還有各種轉(zhuǎn)團組織、戶口、糧油關(guān)系的介紹信和“新生入學注意事項”。喜從天降!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不敢報的第一志愿恰恰就錄取了我,歪打正著,正中下懷,頓時腦子一片空白,嗡嗡直響。直到楊龍生說他要趕回去了我才緩過神了,竟不知道應該留他吃飯謝謝他,只是“呃”了一聲,眼睛茫茫的看他調(diào)轉(zhuǎn)車頭、冒著細雨遠去。一切來得太突然了,一切都在意料之外,我就像傻了似的。后來我每回想起此事,內(nèi)心里都非常的感謝楊龍生大哥,他在我心灰意冷的時候給我?guī)砹四蟮捏@喜。</span></h1> <p class="ql-block"> ?。ā笈庞覘铨埳笤S閩峰;前排右許閩杭,左杜高昇。攝于漳州公園小學“崇正洋樓”樓頂平臺。那時我們都是漳州一中?;@球隊的隊員。)</p> <p class="ql-block"> (▲我保留著當年廈門大學寄入學通知書的信封和“新生入學注意事項”。2020年底,在慶祝廈門大學建校100周年前夕,我把它捐給母校檔案館收藏。)</p> <p class="ql-block"> (▲1977年參加恢復高考的準考證。2020年底捐給母校廈門大學檔案館收藏。)</p>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這一切被旁邊的布坑大隊派來的農(nóng)民技術(shù)員(忘了名字)看在眼里,他為我高興,又不知道怎么表達,只是淳樸的跟我說:“我回家摘點菜,我們晚上吃一下”。晚上我們用煤油爐炒了兩個菜,有幾片他偷割家里的臘肉。吃完飯,我把我的農(nóng)具,棕衣、小收音機,臉盆、飯盆、叉子都送給他留做紀念,隨手就把沒有多少的行李收拾妥當。第二天去公社轉(zhuǎn)戶口、糧油和團組織的關(guān)系,然后坐上手扶拖拉機準備回家。此時有幾個知青依依不舍的向我招手。我怕他們傷心,說了一句:“我不過先走一步,你們很快會趕上來的”。 </span></h1>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回到了家里,全家都非常高興。母親趕緊把我的蚊帳和勞動穿的破軍裝泡到加了一大把洗衣粉的大木盆里,水立刻就黑了。過會兒母親伸手去撈蚊帳要洗時,誰知蚊帳和破軍裝居然是酥的,一抓就破,一抓就是一大把碎片。原來太陽曬和柴油燈的煙把衣服、蚊帳都弄壞了。母親嘴里直念叨:“可憐代啊可憐代!”我理解母親說的是什么意思。記得我還特意把破軍裝的軍扣子剪下來,這扣子咖啡色,表面圓凸,有五角星圖案,后面是銅質(zhì)的圓環(huán),手感很好。后來幾經(jīng)輾轉(zhuǎn),再也找不到這五粒軍扣子了。</span></h1>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到我入學后,我們中文系新生獲得了廈門大學新生籃球賽冠軍后,系里負責去招生的莊明萱老師才對我說:當時中文系留了百分之十的名額,所招的學生要遲一周入學。我看了你的材料舍不得放,又把你的所有考卷都調(diào)去看了,考得不錯,條件不錯,你179的身高要是會打籃球就更好了,但你“特長”一欄里沒寫,就讓他們找你要證明,沒想到你還是地區(qū)隊的,就毫不遲疑的把你招進來了。你要記住,會打籃球就是特長!我為什么會晚入學一周的謎底就此徹底的解開了。我和籃球有緣。</span></h1>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上大學,是我的人生的重大轉(zhuǎn)折。(待續(xù))</span></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