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這院子,是藏在六盤山寬闊懷抱里的一個(gè)幽靜的夢。局機(jī)關(guān)的日子,大抵是樸素的,帶著些紙張與墨水的沉靜氣息。然而你若以為這里只有案牘勞形,那便大錯(cuò)特錯(cuò)了。這院子的魂靈,全在那一片接一片、一重又一重的綠意里。那綠,不是城里公園那般修剪得齊齊整整、透著些拘謹(jǐn)?shù)木G,而是帶著山野的性子,蓬蓬勃勃,自自在在,仿佛將六盤山的一角精氣,都收納到這方寸天地中來了。</p><p class="ql-block"> 春日的喧鬧,是從一場無聲的競逐開始的。你分不清是哪一夜的東風(fēng),忽然就解開了那些花苞的韁繩。香莢蒾的花是細(xì)碎的,聚成一團(tuán)朦朦朧朧的淡紫的霧,氣味卻霸道,甜絲絲地直往人鼻孔里鉆,像個(gè)靦腆而又熱情的山里姑娘。丁香的紫要沉靜些,一穗一穗的,結(jié)著淡淡的愁怨,可那香氣,又是極清冽的,能解人午后的困頓。山梅花與山定子,名兒里都帶著“山”字,花便也開得素凈,白皚皚的,像是昨夜未化盡的雪,不經(jīng)意地撒在了枝頭。最是那海棠與蘋果、梨樹,性子慢些,待到別的花都有些倦了,它們才不慌不忙地綻開,白的、粉的,一團(tuán)團(tuán)錦繡,壓低了枝椏,將一片春日的天,攪得光影迷離。這時(shí)候在院里走,腳下是松軟的土,耳邊是蜜蜂嗡嗡的歡鳴,眼里是亂撲撲的色彩,你會覺得,辦公桌上那些枯燥的數(shù)字與條文,也仿佛被這花香浸過,變得柔軟起來了。</p><p class="ql-block"> 夏天的院子,是沉甸甸的。花事了了,喧囂褪去,滿世界的綠便濃得化不開了。那綠不再是初春的嫩綠、淺綠,而是墨綠、油綠,一種吸飽了陽光雨露后心滿意足的綠。那些春日里嬌羞的花朵,此刻都斂了聲息,悄悄地孕育著果實(shí)。李子、杏子、海棠果,一個(gè)個(gè)青澀的小腦袋,藏在密匝匝的葉子后面,像一群頑皮又怕羞的孩子。陽光透過葉隙,灑下斑駁的金幣,風(fēng)是熱的,裹著泥土和植物蒸騰的氣息,吹在臉上,有種癢癢的豐饒之感。你看著那些日漸飽滿的果子,心里便也充滿了期待,日子仿佛也因?yàn)檫@期待而變得扎實(shí)、綿長。</p><p class="ql-block"> 若說春天是詩,夏天是小說,那么秋天,便是一出壓軸的大戲了。這場戲的高潮,不在那累累的碩果——紅梅杏的黃里透紅,蘋果的暈紅,梨子的澄黃,固然是喜慶的——而在于一場色彩的暴動,一場關(guān)于深秋的、最熾烈的宣言。</p><p class="ql-block"> 這宣言的主角,是那幾株美國紅楓。</p><p class="ql-block"> 仿佛是在一夜之間,寒霜這支無形的畫筆,便蘸滿了最濃烈的油彩,在那一片沉郁的綠色背景上,狠狠地抹了幾筆。起初是不經(jīng)意的一點(diǎn)兩點(diǎn)的紅,像少女頰上的胭脂;接著,那紅便暈染開來,成了片,成了云,最終,燃成了一樹樹熊熊的火焰。那是一種怎樣的紅??!不是春日花朵那種嬌嫩的粉紅,也不是夕陽那種溫暖的橘紅,而是一種純粹的、極致的、近乎悲壯的紅。像陳年的葡萄酒,像涅槃的鳳凰羽,像所有生命在終結(jié)前拼盡全力的、最后一次的歌唱。</p><p class="ql-block"> 這紅,偏偏就趕在國慶的前后,漲滿了你的眼簾。于是,那“紅紅火火”便不再是一個(gè)抽象的賀詞了,它成了眼前具體而微的風(fēng)景,成了觸手可及的溫?zé)帷T鹤永镒邉拥娜藗?,臉上也映著這紅光,步履便不自覺地輕快了些。這紅,仿佛有一種魔力,它驅(qū)散了深秋常有的蕭瑟與寂寥,它讓你覺得,凋零并非終結(jié),而是一種輝煌的儀式。它在用一種最熱烈的方式,告別枝頭,擁抱泥土,靜待來年的新生。</p><p class="ql-block"> 我常站在辦公室的窗前,看那紅楓在秋陽下透明如紅玉,看秋風(fēng)起時(shí),幾片葉子旋舞著、不情愿地落下。那一刻,心里是極安靜的。這院子,用一春的爛漫、一夏的積蓄,原來都是為了鋪墊這深秋的一場火紅。這不像極了我們這山里的生活么?日子是平淡的,工作是瑣碎的,如同那些默默生長的鄉(xiāng)土樹木。但我們心里,又何嘗沒有一種期盼?期盼著耕耘之后能有收獲,期盼著平凡歲月里,也能有這樣紅火火的、亮烈烈的時(shí)刻。</p><p class="ql-block"> 那紅楓,紅在枝頭,也紅在了人的心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