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神石與歲月的低語

邱建秀

昵稱：邱建秀美篇號：2086102推薦景點：塘嶼島 帶著92歲的婆婆開車在海邊轉(zhuǎn)轉(zhuǎn)，吹吹海風，看老人開心的樣子，真的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這一次我們來到了平潭島。清晨醒來，婆婆說先到那個有“天神”的島上去，于是我們登上輪船，向著塘嶼島出發(fā)了。海面泛著銀灰色的光。發(fā)動機轟隆響起，船頭破開白浪，婆婆的頭發(fā)被風吹亂，她卻笑得開心：“這風吹得太舒服了！”海浪起伏間，遠處的塘嶼島漸漸浮現(xiàn)輪廓，如一頭沉睡的巨鯨伏于海面。 塘嶼島雖只是平潭眾多的島之一，卻有著獨特的身世。它原是大陸山脈延伸入海的一部分，萬年之前地殼運動，海水入侵，將它隔絕成島，因島形似浮塘，故稱“塘嶼”。傳說最早是一群避風的閩南漁民發(fā)現(xiàn)此地，島民世代以漁業(yè)為生，現(xiàn)在常住人口不多，依然保存著最原始的海島風貌。 登上島，我便被那片月牙形沙灘攫住目光。這里的沙雖不細但沙色漂亮呈淡咖白色，在陰天泛著珍珠般的柔光，如鋪開的一卷素帛。果然是如我們所愿尋找到的小眾島嶼，眼前的海和灘是如此的寧靜，只有海風穿過耳際的輕響，如天地間友好的打招呼聲。海水清澈極了，即便陰云密布，仍能看見水下沙紋漾開細密漣漪。 沿著海灘向前，是大片礁石群，礁石上覆蓋著濃綠青苔，斑駁如油畫顏料被時光層層堆疊。那些青苔在潮濕空氣里飽脹著生命力，深綠、墨綠、黃綠交織，呈現(xiàn)出油畫厚畫法般濃烈厚重的色彩質(zhì)感，與銀白沙灘形成奇妙的對照。 最令人驚嘆的，是島南端兩座巨型花崗巖象形石，那是被稱為“海壇天神”的天然奇觀，是世界上最大的天然花崗巖球狀風化造型之一。它由灰白色的粗?；◢弾r風化體組成，灰白花崗巖呈菱格狀，猶如戰(zhàn)袍的盔甲。遠遠望去，巖石造型神似一對仰臥的男女，輪廓分明，仿佛被天神鐫刻于山海之間。其中男尊石尤為雄偉，其身長330米，體寬150米，胸高36米，頭長33米。整體呈仰臥狀，昂胸凸肚，雙臂平置，形象逼真，猶如一位巨人坦然休憩于碧海藍天之間。 這尊具有男性特征造型的“海壇天神”，被周邊漁婦視為傳宗接代的膜拜物，民間相傳觸摸此物可得貴子。有個流傳數(shù)百年的故事，說的是清代乾隆年間，一對不孕夫婦至此捕魚，妻子偶然觸摸巨石當夜便夢見海神入懷，次年果然得子。消息傳開，附近島嶼不孕女性紛紛前來祭拜撫摸，竟多有靈驗。老漁民說，撫摸時要順時針繞石三圈，心中默念愿望，最后輕觸巨石腹部。天神尊身某些位置已被撫摸得光滑如玉，仿佛真的能夠承載祈求人希望的力量。 到那尊天神身邊，要跋涉長長的沙灘。在漸漸靠近花崗巖群時，海風愈發(fā)猛烈，掀起我的長裙，吹得人幾乎站立不穩(wěn)。我與復夫不敢要婆婆臨近，婆婆便坐在寬闊的沙灘外沿，遠遠地看我們爬巖。我們迎風奮力奔向那傳奇的海壇天神石尊，雖然沒有打算去撫摸那尊承滿希望的天神，但想走近，想感受那種巨大的引力。 我攀上巖頂，強風幾乎要將人吹起。站在高處眺望，整片大海在眼前翻涌，巖石如一艘擱淺的巨輪，永遠停泊在這片沙灘上。我想象萬年前這些巨石從山體剝離，滾落海洋，又被潮水推回岸邊。它們曾被大海擁抱，又被遺棄在陸地邊緣，從此只能遙望那汪曾經(jīng)的家。這些巖石見證過多少漁船往返？傾聽過多少祈愿？它們沉默如謎，卻比任何言語都更能訴說永恒。 在風中，我從陡高的“海壇天神”巖石下來，沿著遠望無邊的沙灘往回走，身后留下一長串我的腳印。 海風依然在我耳邊呼嘯，像是在粗糲地回復我紛亂的覓思。這風穿越了萬年，吹拂過一代代如我般渺小的過客，而巨石依舊。我們的觸摸與祈愿于它而言，是否也如同身邊這陣即刻消散的風？一念及此，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絲悵然，但這悵然又在我踩過沙地的每一步中，有了一種踏實的安然。那每一步腳印，都是對存在的一次確認，在無盡的時空中，丈量出生命的實感。復夫跑到前面給我錄了一段視頻，看著視頻畫面，他說我像是荒漠風中跋涉了千里的女人。是的，塘嶼島真的像極了時間的荒漠，這里，封存著海風和神石的古詩。 遐想間，夕陽突然破云而出，整片海灘瞬間染上一片暖色。婆婆仰望著那奇異的海壇天神石，輕聲道：“石頭比人長久，愿心比石頭堅固?！?lt;/p>我忽然明白她執(zhí)意要來此的深意，九十二年的生命經(jīng)驗讓她深知所謂神話，不過是人將最深的渴望投射于自然；而所謂永恒，就藏在每一次觸摸、每一步腳印、每一段陪伴之中。 海浪依舊拍岸，如天地平穩(wěn)的呼吸。我們乘船返回，婆婆在船迎風沖浪的顛簸中嘴角含著滿足的微笑。在那片海天之間，年齡失去了度量意義，九十二歲與二十九歲，同樣沐浴著海風，同樣為美而心動。南嶼島的碧海銀沙，照見的不僅是云影天光，更是時間本身的透明質(zhì)地，它從未流逝，只是不斷重塑著生命與記憶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