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的老屋

章愛玲-原創(chuàng)

翻看到一組家鄉(xiāng)的照片，是去年村莊拆遷前，我用手機記錄下的村莊的每一個角落。其中有兩張拍的是我老屋最后留下的影像，只剩一個上間——就是老屋的中心間。 老屋的全貌在我的記憶里只停留在十二歲之前，是兩層七八間房屋連在一起的格局。我們家跟奶奶只占三間半，其余的是鄰居家的，鄰居家的房屋好像還比我家多幾間，家家戶戶都是灰瓦、石頭墻、木板門，透著老村莊獨有的質(zhì)樸。 老屋有長長的屋檐，靠好幾根粗壯的圓柱支撐，地面是被一代代人踩得光滑發(fā)亮的黑土。中間的大廳是公用的，大家都叫它“上間”，我家和鄰居家各占一半。上間后面還隔出三分之二的空間，一半是我家的廚房間，另一半成了鄰居家存放雜物的地方。 房屋前面是個開放式的大院子，也跟著上間的劃分，我家在右，鄰居家在左。我家院子里種了黑皮梨和板栗樹，鄰居家則有杏子、梨、柚子樹，院子入口的路口還立著一株柳樹，春風一吹，枝條就輕輕晃著，像在跟進出的人打招呼。 爸爸成家后就和奶奶分了家，奶奶跟姑姑、叔叔住在邊房，爸媽住的中間屋，都得從上間進出。一間屋子擺兩張床，一家?guī)卓诰蛿D在里面。上間有兩扇大門，門檻很高，我小時候總要用手扶住門框，才能費力跨過去。 　　從上間走進廚房的通道旁，放著一個方木柜子當作雞窩，柜子頂上擺著竹子編的雞籠，是專門給母雞下蛋用的。廚房不算大，一個土灶上安了兩口大鍋和一口小鍋，灶后有個小門通往后路。土灶旁邊立著一個大水缸，門右側(cè)是木制的儲存柜，上柜帶門，放著干貨；下柜敞著，擺著碗碟；中間的空地上放著一張四方桌，還有一個木制洗臉盆架。 上樓的木梯要從奶奶住的邊房過，樓上是糧倉，也堆著生火煮飯用的木柴。記得土灶后方生火的地方有個柴倉，柴倉頂上留了個洞口，每次上樓搬柴，直接把柴從洞口扔下去，省了不少力氣。 奶奶家后門出去就是菜園子，一部分由奶奶打理，一部分歸媽媽種。長長的菜園子被分成一塊一塊的，有大有小，有長有方，地里種著應(yīng)季的蔬菜瓜果，四季都有新鮮滋味。菜園的土墻爬滿了綠色的野草，偶爾也有南瓜藤、冬瓜藤纏在上面，有時還會開出幾朵黃花菜，點綴得土墻格外生動。 奶奶家的大門是另外兩扇木門，門檻比上間的矮些。門旁邊有條小路通往廁所，南方以前的廁所叫“糞桶間”，也是養(yǎng)豬人家關(guān)豬的地方。邊上擺著幾個糞桶，豬欄上方架著幾根木條，上面堆著曬干的稻稈。坐在糞桶上時，既能看著豬在欄里打轉(zhuǎn)，閑下來還能把稻稈卷一卷，用作擦屁股的紙——那個年代過來的人，大多都有這樣的記憶。 其實那個年代，老屋最熱鬧、最溫暖的地方，還要數(shù)鍋灶間了。不管是親戚來探望、鄰居來串門，還是好友來喝幾杯，大家都會聚在鍋灶間。燒著柴火炒幾個菜，有人幫忙添柴，有人幫忙擇菜，炒好的菜轉(zhuǎn)身就能放到桌上，快捷又熱絡(luò)。 　　每次爸爸做生意從外地回來，鍋灶間就更添幾分溫馨。有爸爸在家，總能吃到些“好東西”：或許是一碗油亮亮的紅燒肉，或許是一只自家養(yǎng)的土雞，又或許是爸爸從外地帶回來的新奇零食。尤其是冬天，外面寒風刺骨，我們一家圍在鍋灶間烤火，聽爸爸講做生意時遇到的趣事，聽媽媽說家里農(nóng)活的瑣事，那樣的夜晚，是記憶里最踏實的幸福。 后來爸爸做生意攢了些錢，就想著把老屋翻新，了卻奶奶的心愿。那時奶奶已經(jīng)六十來歲，在那個年代算得上高齡了。爺爺走得早，奶奶一直盼著兒子能蓋起新房子，也好在左鄰右舍面前揚眉吐氣。 我十一歲那年，家里的老屋拆了，只留下上間和鍋灶間的一個后門。沒多久，三間二層的水泥磚墻房就蓋了起來，爸爸和叔叔各分一間半。墻壁用石灰刷得雪白，房間地面是紅色的水磨地，樓下是寬敞的廚房，樓上是獨立的房間，比老屋子亮堂、寬敞多了。 新房子的廚房更大，房間也更多，可我總?cè)滩蛔涯罾衔莸哪?。那些擠在小屋里的日子，那些圍在土灶旁的熱鬧，那些黑土、木梯、老果樹的氣息，早已經(jīng)刻進了心里。 去年村莊拆遷時拍下的那兩張上間照片，成了老屋最后的印記，也成了我心里最柔軟的牽掛——那里裝著我的童年，裝著一家人最樸素的溫暖，無論走多遠，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