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首先我要明確一下,我要說的這個“老鐵”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親密朋友,</p><p class="ql-block">因為它是我生命旅途中注定不可缺失的一次遇見。想起那些年,我們朝夕相處,結(jié)伴而行,不離不棄,至今我們依然保持聯(lián)系。它就是大家熟知的——鐵路。</p><p class="ql-block"> 我對鐵路的認知,是從父親那本磨得邊角發(fā)毛的《司機手冊》開始的,那是火車司機必須爛熟于心的“操作指南”,也是二年級的我經(jīng)常去翻看的課外書。面對一行一行的規(guī)章釋義像天書似的,看得我一頭霧水,倒是手冊里的插圖讓我大開眼界:烏黑的火車頭帶著長龍似的車廂,在鐵軌上縱橫馳騁;數(shù)不清的鐵軌像梳理整齊的銀線在畫面里交織;鐵軌旁高高低低的信號機格外顯眼,除了馬路上常見的紅、黃、綠三色,還有透著冷光的藍色和滿月時的月白色。父親跟我說過,這些顏色的組合藏著不同的指令,哪些是“停車”,哪些是“緩行”,都是保障行車安全的關鍵提示,絕不可掉以輕心。</p> <p class="ql-block"> 等我上了四年級,經(jīng)常跟隨父親出入他的工作場所,傾聽他和同事們一起熱聊鐵路上的事。他們說的“響墩”(遇到緊急情況時放在鐵軌上的警示裝置)、“待避”(慢車給快車讓路)、“添乘”(領導或技術(shù)人員跟車檢查)、“漏乘”(沒趕上該坐的火車),這些陌生的專業(yè)術(shù)語,我聽的多了也慢慢的記住了。課余時間我還喜歡翻看家里的旅客列車時刻表,手指拂過密集排列的站名,逐一計數(shù),恍若置身于搖曳晃動的老式綠皮車廂內(nèi),盡覽每一寸土地的獨特風光。</p><p class="ql-block"> 其中有兩條線路的站名,我閉著眼睛都能背得出來。</p><p class="ql-block"> 一條是濱洲線,他們也叫它“西部線”,從哈爾濱站出發(fā),先駛過橫跨松花江的中東鐵路大橋,接著就是一連串熟悉的站名:廟臺子、萬樂、對青山……過了肇東,再經(jīng)宋站、羊草、安達、龍鳳……一路向西偏北,終點就是邊境上的滿洲里。</p><p class="ql-block"> 另一條是濱北線,又叫“北部線”,從三棵樹站出發(fā),穿過能走火車也能走汽車的東江橋,站點一個個排過去:新松浦、呼蘭、沈家、康金井……到了興隆鎮(zhèn)再往北,就是綏化、綏棱、海倫、海北、趙光,最后停在北安站。</p><p class="ql-block"> 上高一那年,家里從南崗區(qū)搬到了三棵樹鐵路車輛段附近。上學的路比以前遠了很多,但離火車站近了,這成了我那時最開心的事。那會兒鐵路家屬都有一個燙著金字和路徽的《鐵路家屬證》,憑著這個證走車站職工通勤口,門衛(wèi)師傅大多不會阻攔。就這樣,我和鐵路的“朝夕相處”,足足持續(xù)了一年多。</p><p class="ql-block"> 那時候,每天早上,總有一列綠皮火車像約會一樣,在三棵樹站等著我。我踩著點趕過去,它準點發(fā)車。到哈爾濱站的時間也剛剛好——下了車,我快步走十幾分鐘,就能趕上學校的早讀??赏砩戏党叹蜎]這么從容了,得跟時間“賽跑”。有趟從大連到哈爾濱的列車,到哈站后不用換車廂,只需要換個車頭就往大連返,換下來的火車頭需要開回三棵樹鐵路機務段。從車頭和車廂摘鉤,到車頭啟動開走,前后就幾分鐘的時間。我必須拿出體育課短跑沖刺的勁兒,從通勤口一路跑到車頭旁,手腳并用地爬上車頂?shù)乃洌瑪D在同樣搭車的鐵路職工中間,躲避著煙囪噴出的蒸汽和粉塵,穿過霽虹橋、三孔橋等好幾個跨線橋,一直坐到三棵樹與哈一機廠交界的道口,等火車停下來準備換線的空當,我再跟著大伙爭先恐后地爬下來,踩著夕陽的余暉往家走。</p><p class="ql-block"> 就這么來來往往的一年多,我像《鐵道游擊隊》里的隊員似的,摸透了好幾趟火車的規(guī)律:哪趟車幾點到,幾點開,車次是多少。甚至可以憑著鐵軌的震動頻率判斷車速是多少,同時還認真地揣摩了慣性和速度的關系,就連扒車、跳車這樣的“專業(yè)技巧”都熟練掌握了?,F(xiàn)在一想,我都不敢相信那是曾經(jīng)的自己——一個看著文弱的學生,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拿著生命開玩笑,想想都后背發(fā)涼。</p> <p class="ql-block"> 少年壯志不言愁,總覺得自己“本事”大了,該“露一手”了。有次父親要帶我去拉林鎮(zhèn)辦件急事,查了時刻表,沒有合適的旅客列車。父親的同事剛好開一趟徑過拉林的貨運列車,但是中途不能停車。如果搭車的話,可以提前把車速降下來,讓我們在道口那兒跳車,能安全些。我跟著父親爬上50多節(jié)車廂的最后一節(jié)——那是專門給列車長坐的守車,空間不大,視野卻很寬闊。</p><p class="ql-block"> 火車一聲長鳴,慢悠悠地進了拉林地界,前方道口的欄桿已經(jīng)放下。車速明顯慢了下來,但龐大的車身帶著慣性,還是往前“沖”的厲害。父親在左側(cè)車門,我在右側(cè)車門,分別站到車門最下面的鐵梯上,看準了道口鋪設的平坦的路基,面朝列車前進的方向,身體盡量向后傾斜,果斷的脫離車體。雙腳剛剛觸到地面,一個強大的力量推著我的后背,我盡量縮小身體的高度,在腳步運動的同時抵消慣性,不到十米的長度便穩(wěn)住了身體,和父親一樣安全落地。那一刻我特別驕傲,覺得只要有了勇氣、按規(guī)律行事,就沒有做不成的事。</p> <p class="ql-block"> 有句老話說的好“龍王爺?shù)膬鹤訒D水”,可我這個老鐵路的兒子,卻偏偏在鐵路上也栽了一個大跟頭。</p><p class="ql-block"> 有一年單位派我去濟南出差,車票上明明白白寫著“哈爾濱站上車”??晌壹以谌脴洌x哈站有十多公里,那會兒沒有出租車,坐公交也不方便。我靈機一動:三棵樹也是火車站,不如在這兒等始發(fā)車,說不定能提前上火車,還能省點路。于是我從道口進了站,蹬上月臺一看,只有一趟開往上海的58次列車停在那兒,眼看就要發(fā)車了;而我要坐的去濟南的火車,還沒有出庫呢。</p><p class="ql-block"> 深秋的晚上冷風打在身上就像沒穿衣服一樣,令人瑟瑟發(fā)抖。我看著58次列車的車廂里透著暖光,心里直癢癢:干脆先上去暖和暖和,等到了哈站再下來去坐我該坐的那趟車。58次是直快列車,車廂里總是干干凈凈的,桌布鋪得整整齊齊。我剛剛坐下,乘務員就端來一個帶蓋的白瓷杯,還倒了熱水遞給我。這待遇,真不錯。要不是公派去濟南,真想坐著這趟車去上?!呐乱?6個小時的硬座,真想看看大上海究竟有多大,看看“南京路上好八連”曾經(jīng)守護的地方,到底是個什么模樣。</p><p class="ql-block"> 想著想著,火車慢慢開動了,沒過多久就停在了哈爾濱站一道第一站臺。我趕緊拿起拎包,從地下道往第二站臺跑——廣播里清清楚楚地說:“去往濟寧方向的旅客請注意,您乘坐的列車即將進站,請前往第二站臺候車,列車將??康谌赖诙九_。”</p><p class="ql-block"> 我急匆匆地跑出地道口,一抬頭就看見第二站臺上停著一列火車,車體上掛著“濟寧——哈爾濱”的牌子。我還納悶:怎么這么快就進站了?沒等我想明白,乘務員的哨聲就響了,手里的小旗一揮,示意乘客趕緊上車。我怕漏乘,也顧不上多問,抬腿就上了這趟列車。</p><p class="ql-block"> 我人還沒有進入車廂,火車就開始啟動了,盡管很慢,可是我立馬感覺到它前進的方向是相反的,哇!大事不妙,這是往回來的車呀!</p><p class="ql-block"> 我急得直跺腳,卻一點辦法也沒有。火車到濱江站待避時,我眼睜睜看著我該坐的那趟去濟寧的列車,從窗外飛快地駛過,那一刻,我的心徹底涼了。后來同事跟我說,他們在哈站上車后沒找到我,急得不行,還請列車廣播員播了好幾次尋人啟事,問“某某某同志在哪節(jié)車廂”,成了那趟車上的小插曲。</p><p class="ql-block"> 一個從小在鐵路邊長大、號稱“鐵路通”的人,居然犯了這么低級的錯!那段時間,我成了同事間的笑柄,每次有人聊起“坐錯車”的事,都會拿我打趣。從那以后,我再坐火車,總會反復核對車站、車次和方向,再也不敢馬虎??伸o下心來想,生活里不也常有這樣的事嗎?有時候我們以為自己走對了路,結(jié)果卻繞了遠;以為選對了方向,結(jié)果卻是背道而馳。那些“搭錯車”的時刻,或許本就是人生繞不開的彎道。</p><p class="ql-block"> 現(xiàn)在我還是會時常想起從前的“老鐵”——那些哐當作響的火車,那些縱橫交錯的鐵軌,還有曾經(jīng)莽撞的自己。是它教會我,生命的旅途就像走鐵路,沿途有無數(shù)個“岔路口”,關鍵時刻就像看信號機似的,認準方向,別冒進,也別疏忽,一步一步走穩(wěn)了,才能跟上時代的腳步,不跑偏、不落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