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長篇小說《古城》出版之際（副本）

山海@松

在我的首部紅色諜戰(zhàn)小說《古城》出版之際，我又想起了小爺爺。 我祖籍紹興，上世紀三十年代，太爺爺帶著全家來到上虞，在城里開了一家雜貨店，從此定居于此。小時候，我從未見過小爺爺，對他的了解，主要來自奶奶和父親的講述。 奶奶告訴我，我出生時，爺爺早已病故多年，但他還有一個小弟弟，你得叫他小爺爺。小爺爺早年離家參加新四軍，在四明山打游擊，后來隨部隊北撤到蘇北，1950年參加抗美援朝。如今，他在上海青浦縣擔任交通局長。 “小爺爺這么厲害！”幼小的我，心中對他充滿了敬佩。 從那以后，我常常纏著奶奶，讓她講小爺爺?shù)墓适?。奶奶拗不過，告訴我，小爺爺在蘇北和朝鮮打過仗，但具體情況她不太清楚。不過，小爺爺在四明山打游擊和從事地下工作的經(jīng)歷，她倒是知道得多一些。她說，上世紀四十年代初，日本鬼子占領了上虞城。那時候城里時常有人被鬼子、漢奸抓捕，施刑，殺害，尸體扔到城北“萬人坑”。有的人還被砍下頭顱，掛到東門城墻上示眾。被殺的人，要么是城里的地下黨，要么是進城接頭的新四軍。 小爺爺隨部隊北撤后，參加了淮海戰(zhàn)役?？姑涝瘧?zhàn)爭期間，奶奶收到一封小爺爺寄自朝鮮前線的信。信中，小爺爺力薦父親積極參軍，保家衛(wèi)國。父親在家排行老三，當時已經(jīng)二十歲，是家里的主要勞動力。奶奶自然舍不得他走，但父親早已打定主意，毅然報名參軍。他所在的部隊部署在舟山，作為抗美援朝的后援力量。但由于朝鮮戰(zhàn)局逐漸穩(wěn)定，他最終未能奔赴朝鮮前線。 朝鮮停戰(zhàn)后，小爺爺隨部隊回國，駐扎在上海郊區(qū)。父親從部隊退役后，被分配到杭州鐵路局工作。上世紀六十年代初，父親曾去軍營看望小爺爺。 我對小爺爺從事地下工作的經(jīng)歷一直充滿好奇。有一次，趁著父親回家探親，向他打聽：“奶奶說，小爺爺曾在四明山打游擊，還做過地下工作，這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父親點點頭，認真地說，因為小爺爺熟悉城里的情況，組織上多次派他進城接頭。那時，進城接頭極其危險，稍有不慎就會被敵人發(fā)現(xiàn)。父親還提到一件他親身經(jīng)歷的事：那年清明節(jié)剛過，一日下午，父親正在鋪子里值店，突然看到街面上走過一個戴烏氈帽的男人。他側(cè)過頭來，只瞥了父親一眼，便匆匆離去了。那人帽檐壓得低低的，還留著小胡子，顯然，是為了掩人耳目。父親當時愣了一下，沒認出他來，但仔細回想那人的模樣，猛然意識到，那是小爺爺！他趕緊搶出店鋪尋他，可是，小爺爺?shù)纳碛霸缫央[沒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消失了。 “既然到了家門口，為什么不進來見見家人呢？”我不解地問。父親告訴我：“城里滿是日本鬼子和漢奸，他與我們接觸，是會給家里帶來殺身之禍的?！?lt;/p> 我第一次見到小爺爺，是在1968年秋天。那時，“文革”運動仍在繼續(xù)，我已經(jīng)上小學三年級。小爺爺這次回來，是看望留在家鄉(xiāng)的家族后人的。 小爺爺身材高大，約有一米八，長臉，蓄西式發(fā)型，穿著洗得發(fā)黃的短袖白襯衫。他正坐在屋里，與奶奶和母親聊天，看到我從外面回來，他很高興：“都長這么高啦！”一邊用寬大的手掌摸著我的頭，一邊叮囑我：“現(xiàn)在運動還在繼續(xù)，你不要出去搞串聯(lián)，要好好學習。運動總會結(jié)束的，將來搞建設，還是需要有文化的人?！?lt;/p> 趁著這個機會，我問小爺爺：“當年您看到父親，為什么只看了他一眼，連家都不進就走了呢？” 小爺爺仿佛又回到那個血雨腥風的歲月，神情凝重起來，說：“我長期出門在外，自然很想見見親人，但我進城是執(zhí)行秘密任務，組織上不允許與工作之外的任何人接觸。況且，城里有敵人的密探，如果我與家人接觸，很可能會給你們帶來危險啊！” 這是我唯一一次見到小爺爺。雖然此后再也沒有見過他，但是，我一直記著他在四明山打游擊、從事地下工作那些事。尤其是他那次進城接頭，在自家店鋪外微微轉(zhuǎn)過頭，與父親短暫對視的那一幕，讓我久久難以忘懷。我很清楚，在當年那個充滿殺機的古城，小爺爺從帽檐下投來的那匆匆一瞥，有一種沉甸甸的分量，那是一個身負重要使命，隨時可能犧牲生命的戰(zhàn)士對親人的深深牽掛與眷念啊！ 多年來，小爺爺從事地下斗爭的往事，一直在我腦海里縈繞，成了我創(chuàng)作《古城》的原動力。這部三十余萬字的書稿，字里行間都有小爺爺和他的同志們的影子。我用三年時間完成的這部作品，傾注了我對小爺爺這些革命前輩的崇敬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