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傾城（二十五）

凝心

第25章由于淋了雨，加上受到刺激和驚嚇，從諶老師家回來后的整整兩天，我如同被抽去了筋骨，在床上渾渾噩噩地躺了兩天。緊閉的窗簾和房門，讓我分不清白天黑夜。時間變成粘稠而渾濁的液體，將我浸泡其中。我的靈魂仿佛出竅，懸浮于天花板的一角，冷眼旁觀著下方那具名為“林雨蝶”的空殼。趙菱伊、遺書、諶老師、日記……這些東西交替著在我腦海中浮現(xiàn)，讓我理不清現(xiàn)實和夢境的區(qū)別。我的狀態(tài)嚇壞了母親，她圍著我團團轉(zhuǎn)，焦慮寫在每一條細微的皺紋里。“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前兩天還好好的，怎么瞬間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她雙手合十，一邊禱告，一邊心急如焚地給我熬制湯藥。喝了母親精心熬制的湯藥，我的狀況也沒有什么好轉(zhuǎn)。最終，母親認定我是撞了邪，或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忙不迭地去羅漢山求神拜佛，在菩薩面前作揖，求菩薩保佑我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無災無難。母親的愛，有時像溫暖的港灣，有時又讓我感到窒息。 生活仍在繼續(xù)，并不會因為某個人的消失而停擺；命運也不會因為諶老師的懺悔和落魄就能被改寫。好在，我們家一樓“繁花咖啡”下司分店開業(yè)的時候，我的狀態(tài)終于有了好轉(zhuǎn)。那天，“繁花咖啡”在一片熱鬧和喧嘩中隆重地開業(yè)了。程世銘、錢伯晉、劉暢、龐亮和龐卉都來了。程世銘還特意安排龐亮剪彩，希望借助龐亮在下司的名氣和人脈，打開“繁花咖啡”下司分店的知名度。大家都很開心，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甜蜜的笑容。然而，這份熱鬧與我始終隔著一層透明的膜，我無法真正融入到他們的喜悅里。因為趙貝璽的缺席，ROCK樂隊的F5，那個曾閃耀著萬狀光芒的組合，再也無法合體。ROCK樂隊的圓滿，注定因缺了趙貝璽而無法完美演繹。如今，高考的重擔已然卸下，我獲得了曾經(jīng)夢寐以求的“自由”——可以隨心所欲地玩手機，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演繹自己想要演繹的故事?？芍S刺的是，故事里的男主角——趙貝璽——卻杳無音訊，在遙遠的大洋彼岸，不知正經(jīng)歷著怎樣的日出日落。趙貝璽的杳無音訊，像一片巨大的空白，籠罩著我的世界；而趙菱伊的結(jié)局和諶老師的悲慘狀況，則像一抹濃重的暗影，讓我沉溺于悲傷，久久無法上岸。萬幸，我還有龐卉。這個女孩，是我灰暗時日里毫無預兆照進來的一束光，是我的救世主。 她會陪著我，在我們家一樓的“繁花咖啡”里幫忙，用忙碌驅(qū)散我的陰霾，順便以假期“勤工儉學”的理由，從她父母那里獲得更多的零花錢。也會在我需要奔赴凱里陪趙貝璽的母親時，幫我打好掩護。無聊透頂時，我們便一起去ROCK樂隊的工作室和程世銘他們一起排練。音樂響起時，我才能短暫地忘記現(xiàn)實的殘酷無情。程世銘，作為黔東南小有名氣的網(wǎng)紅推手，深諳流量之道。為了延續(xù)ROCK樂隊的生命力，他果斷地將我、錢伯晉、劉暢組成了一個新的三人組合，全力進軍短視頻和直播領(lǐng)域。他精準地操控著流量密碼，策劃內(nèi)容、制造話題。出乎意料地，我和錢伯晉、劉暢的新組合迅速走紅，受到了粉絲們的熱烈追捧。每一條我們唱歌的短視頻，播放量都輕松破千萬。我們仨的首場音樂直播便人氣爆棚，吸引了無數(shù)的粉絲，打賞收入驚人地可觀。不過，彈幕里最多出現(xiàn)的，還是期望我和趙貝璽合作出鏡的話題。當我從程世銘手里接過屬于ROCK樂隊、也是我人生中第一筆薪金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有……這么多？！”我睜大眼睛望著程世銘，簡直不可思議。程世銘臉上洋溢著運籌帷幄的笑容，輕松地說：“以后，會越來越多?！?lt;/p>“沒想到抖音賺錢這么容易?！蔽胰滩蛔「锌饋?。“也不全是，”他搖搖頭，語氣中帶著一絲認真，“這要靠流量，更要靠實力。不過，雨蝶，你真的是自帶流量密碼，妥妥的流量明星哪，我的眼光真的太準了！我簡直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伯樂！”他的自豪感溢于言表。 片刻后，他語氣低沉下來，嘆了口氣：“如果小四在的話，估計，會更好，他是樂隊粉絲最多的人……”他猛地剎住話頭，像是突然間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么，趕緊岔開話題：“雨蝶，你沒事的話，這個假期我們可以定期開播和拍短視頻。這樣，你就可以在這個暑假，賺一筆不小的費用，自食其力去上大學。”我點點頭：“好，反正高考已經(jīng)結(jié)束，我也沒有任何壓力了。”我用自己人生中賺到的第一筆錢，給母親買了一只沉甸甸的黃金手鐲，感謝她老人家這么多年來對我含辛茹苦的付出。看到我給她買的禮物，母親非常吃驚，捏著手鐲追問：“你哪里來的錢，買這么貴重的禮物？！”“放心，我沒有做違法亂紀的事情，掙的每一分錢，都干干凈凈！”我迎著母親的目光，語氣坦然。因為趙貝璽的前車之鑒，我知道母親對“網(wǎng)紅”二字的深惡痛絕，所以我也很忌諱談及“抖音”和“直播”之類的敏感話題。所幸，母親沒有過多追問，她大概以為我是在“繁花咖啡”里打工賺的錢。況且，我已經(jīng)是一名掙脫高考枷鎖的“自由女神”，她似乎也放松了管束的韁繩。 日子就這樣平靜又暗流涌動地一天天流逝。雖然沒有趙貝璽的任何消息，但他母親的情況，已經(jīng)越來越好，這讓我雪上加霜的心情，稍稍有了一絲安慰。就像冰雪覆蓋的日子里，感受到了一絲微弱的暖意。期間，吳姨看出了我眉宇間對趙貝璽的思念與擔心，總是欲言又止。終于，有一次，她拉著我的手，低聲說：“小姐，貝璽很好，你別擔心他?！?lt;/p>“他為什么不接我的電話？不回我的信息？難道他不知道我有多牽掛、多擔心他嗎？”我抓住這一線希望，連珠炮似的發(fā)問。“這……這個……我也不知道?！眳且萄凵耖W爍，言辭間的掩飾和那份不自然的神態(tài)，反而像一把鑰匙，更加堅定了我的猜想：我和趙貝璽之間，一定存在著某個不為人知的、巨大的阻礙和秘密！一定有一只無形的推手，在冷酷地操縱著我們感情的走向。而這只手的源頭，除了母親，我想不出第二個人來。 6月22日凌晨，高考成績公布。我和母親迫不及待地坐在電腦面前，緊張地等待著我的高考分數(shù)。空氣緊張得幾乎能擰出水來。我反復登錄數(shù)次，查詢頁面卻始終一片空白。我以為是網(wǎng)絡(luò)故障，正準備刷新，母親突然指著屏幕下方驚叫起來：“蝶兒，快看，那里有有一行小字！”我定睛一看，一行小小的提示映入眼簾：“你的位次已經(jīng)進入全省前50名，具體情況請于27日查詢?！?lt;/p>巨大的驚喜瞬間沖散了緊張，原來，我進入了全省前50名，高考成績被屏蔽了！最終，我的高考成績出來了——681分，黔東南州文科最高分。龐卉的男神陳立高考成績690分，黔東南州理科最高分。 接下來的日子，被甜蜜的喜悅和紛至沓來的祝賀填滿。我先后接到了清華大學和北京大學招生老師的電話，兩所頂尖學府同時向我拋出了橄欖枝。遵從母親的意愿，我選擇了北京大學，填報了中國語言文學系的“漢語言文學”專業(yè)。對母親而言，我算是圓了她一個沉積多年的夢。孟秋七月，北京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如期而至，信封上莊嚴的?；赵陉柟獾恼凵湎蚂陟谏x。終于替母親圓了北大夢，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那根緊繃了三年的弦，也終于在這一刻徹底松弛。龐卉也如愿以償，考入貴州大學法學專業(yè)。為了慶祝我和龐卉金榜題名，龐伯伯特意在“嘎佬傳說”設(shè)宴，我們兩家人小聚，沒有邀請任何外人。席間氣氛融洽，酒過三巡，龐伯伯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母親：“嵐茵，雨蝶這孩子太優(yōu)秀了，她和小亮的事，以前咱們提過的，還算數(shù)嗎？”“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怎么不算數(shù)??？！”母親回答得沒有一絲猶豫，干脆利落。“我是怕委屈了雨蝶呢，”龐伯伯笑著說，“這么優(yōu)秀的孩子，我怕我們家小亮配不上啊?！?lt;/p>“女孩子嘛，再怎么優(yōu)秀，終歸是要嫁人、要結(jié)婚生子的。”母親抿了一口酒，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我就這么一個閨女，還指望著她找個可靠的孩子，將來給我養(yǎng)老送終呢?！?lt;/p> 龐亮的母親龍阿姨立刻接過話頭，語氣熱切地保證：“其他我們可能做不到，但這個，我們一定能夠做到！小亮這孩子，嵐茵你也看在眼里，絕對值得雨蝶你們娘倆托付終身?！?lt;/p>為了表示誠意，龐伯伯甚至提出，只要我和龐亮訂婚，他們龐氏集團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立刻劃到我的名下。母親擺擺手，語氣淡然：“這個倒不必，我看中的也不是你們的家產(chǎn)，而是小亮這個人。只要兩個孩子有緣，一切都不是問題。”龐亮適時地站起身，恭敬地向母親敬酒，眼神熾熱而真誠：“謝謝林阿姨，您放心，我一定不會讓您和雨蝶失望！我一定會努力，給您和雨蝶最大的幸福！” 宴席散去，回到家中，積壓已久的矛盾終于全面爆發(fā)，我跟母親發(fā)生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爭吵。“媽，您雖然賦予了我生命，但您沒有權(quán)利決定我的婚姻，主宰我的命運和人生！”我氣得渾身發(fā)抖，有點兒歇斯底里。“龐亮哪里不好？要顏值有顏值，要家庭有家庭，要人品有人品！”母親不甘示弱，聲音同樣拔高。“婚姻是人生大事，需要你情我愿，需要雙向奔赴！它不是一場交易！”“你別再想著那個趙貝璽了，你們之間，只要我有一口氣在，我就絕不會讓你們在一起！”母親的話像鋒利的刀口，狠狠劈下。“為什么？！您告訴我到底為什么？！”我悲傷而絕望地望著母親。“不為什么！我就是不喜歡姓趙的人！你給我死了這條心！”母親的態(tài)度決絕得沒有一絲轉(zhuǎn)圜的余地。“……”“……” 長久的沉默在空氣中對峙，壓抑得令人窒息。最終，母親使出了殺手锏。她猛地哭出聲來，一邊哭一邊聲嘶力竭地威脅：“林雨蝶，如果你不想把我氣死，不想自己變成孤兒，不想我們兩敗俱傷的話，你就聽我一句勸！不要再忤逆我這個含辛茹苦把你帶大的老母親！”面對情緒激動、以死相逼的母親，我無言以對，所有的話都哽在喉嚨，再也說不出一句。在母親那一聲聲的哭訴中，我心碎如斯。就這樣，在這個夾雜著幸福、悲涼而絕望的季節(jié)，在我收到夢寐以求的北大錄取通知書后，我被母親精準地擊中了軟肋。她以“愛”之名，筑起一座無形的牢籠，將我所有的反抗與掙扎，成功地壓制、征服。窗外，陽光炙熱明亮，而我卻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悲涼和寒冷。未來仿佛一片繁花似錦，可我腳下的路，荊棘叢生，每一步都伴隨著刺痛與艱辛。 ??“趙貝璽”律師·小檔案?? 高中：凱里一中 大學：華東政法大學 專業(yè)：法學 職業(yè)：律師 單位：貴州公達律師事務所 法律援助熱線：152866264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