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zhàn)時期的兩任岳陽縣長

岳州人文

?抗戰(zhàn)時期的兩任岳陽縣長 李桂龍2023年10月04日 “斬？” “立斬！”阮湘是個書生縣長，向來心慈手軟，這回卻是殺伐果斷。這一天，是1938年11月10日，日寇前鋒已至湖南省臨湘縣路口鋪。岳陽縣（當時的岳陽縣很大，含今岳陽縣、岳陽市岳陽樓區(qū)、君山區(qū)、和云溪區(qū)的部分地方）阮湘縣長從容不迫將縣政府撤往東部山區(qū)。監(jiān)獄長問牢房里的犯人咋辦？阮縣長便挑出罪大惡極的叛徒與漢奸二十余人親自監(jiān)斬，余者釋放回家。 岳陽縣國民黨黨部書記任早生雖予極力阻攔，卻奈何阮縣長不得，只好悻悻而去。因為被立決的人犯中，第一個便是他的堂弟任雄。這任雄可是個人物。據(jù)說他自幼習武，能雙手開槍，曾任中共縣游擊大隊隊長，可不到三個月，即搖身一變?yōu)殓P共義勇隊隊長，一舉把中共岳陽縣委書記李湘濤、副書記袁毓英、縣蘇維埃政府主席徐群普、縣游擊大隊政委任景芳等八十余人鏟掉了，岳陽共產(chǎn)黨的頭頭們幾乎被他一鏟鏟盡…… 日寇虎視耽耽，國共再度合作。1938年5月，湖南省主席張治中起用在日本留過學的阮湘出任岳陽縣長，鎮(zhèn)守湘北門戶。阮縣長政治開明，提出“救國不分黨派”，縣政府內(nèi)取用左派進步人士與中共地下黨員。他還與中共岳陽地下黨的負責人彭援華、周繼佶等交往密切。 彭援華（彭援華，女，又名彭文，湖南岳陽公田鎮(zhèn)甘田向家莊人，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黃埔軍校武漢分校女生隊即黃埔軍校第六期女生隊畢業(yè)，“八一”南昌起義的參加者）的父親彭承念（彭承念，字星森，號寅叔，湖南省岳陽公田鎮(zhèn)甘田向家莊人，近代革命家。 ?1901年赴日本東京帝國大學攻讀政治經(jīng)濟學，1903年加入同盟會，參加過護法運動，當過湖南省參議員）曾留學日本，當過民國臨時政府眾議院議員；周繼佶（周繼佶，湖南岳陽筻口鎮(zhèn)新塘村細屋周家人，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十七期畢業(yè)）的父親周鰲山（周鰲山，湖南岳陽筻口鎮(zhèn)新塘村細屋周家人，歷任武漢國民政府軍事裁判所中將所長，軍事參議院參議）同盟會員，做過黎元洪、孫中山的秘書；這兩人均是岳陽名士，曾在日本留過學的阮湘與他倆頗有交情。 阮湘縣長非同一般的縣長，他是個心憂天下，熱情誠實的人。阮湘，字淑清，他是今湖南岳陽筻口鎮(zhèn)中安村阮家屋場人，幼年家貧，得伯父接濟，1906年入巴陵公學（岳陽縣立中學）就讀，1910年考入上海中國公學，1913年回湘以全省第一名的成績公費留學日本，就讀于東京帝國大學政治經(jīng)濟系，取得經(jīng)濟系碩士學位；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fā)，他是《五四宣言》的六個起草人之一；1922年，阮湘任商務印書館編輯，參與編寫《萬庫全書》，著有《殖民論》、《工業(yè)經(jīng)濟》等書；1924年，阮湘回湖南，任湖南省公立法政?？茖W校教務長；1926年，任湖南大學行政委員會主任、湖南大學經(jīng)濟系系主任；1927年，任黃埔軍校編纂科科長，后任國民革命軍第十一軍政治部上校主任；1928年，任廣東省政府秘書長、建設委員會主任；1929年，任廣東省潮安縣縣長，民眾譽其為“阮青天”；隨后任福建學院教務長；1932年10月，李濟深、陳銘樞、蔡廷鍇等愛國將領率十九路軍于福建起義，成立中華共和國人民革命政府，阮湘任閩海省副省長；不久，“閩變”失敗，蔣介石下令通緝起義要員，阮湘與陳銘樞同赴日本避難，直至通緝令取消，阮湘才于1937年4月回國；1938年5月，阮湘任湖南省岳陽縣縣長，改組岳陽縣政府，起用丁準十為政治科長，龔開璜為經(jīng)濟科長，杜顯振為軍事科長，通過中共地下黨員周繼佶招安改編盤踞在岳陽、平江邊境有百余人槍的土匪隊伍，成立岳陽縣抗日游擊大隊，阮湘自己兼任大隊長。 任早生找楊芝泉、鄭再思等人密謀，說阮縣長親共，十分危險，得為黨國從長計議。三人心知肚明，各懷奸宄，一邊掂量著自己的斤兩，一邊構思著如何扳倒阮湘。可是，任早生的權力僅在黨部一線，政務上插不了手。楊芝泉是南區(qū)鏟共義勇隊的頭目，勢力范圍只在一個區(qū)。鄭再思是縣常備總隊的副隊長，一介武夫。三個臭皮匠，抵個諸葛亮。三人一合計，決定把岳陽保安區(qū)司令部中校主任參謀黎自格抬出來“黃袍加身”。黎自格（黎自格，字亦僧，1896年生，湖南岳陽臨湘白羊田鎮(zhèn)金泉村黎家屋場人）早就覬覦縣長寶座，自然是就湯下面，順水推舟。 再說阮湘處決任雄等人后，連夜率領岳陽縣政府人員和縣游擊隊、政警隊等撤往岳陽步仙羅內(nèi)，縣政府設在大屋沖鄒篆文家里，縣游擊隊駐扎獅形屋。 岳陽縣政府的安全保衛(wèi)工作，由縣游擊隊李西安所帶的一個分隊擔負。李西安是中共地下黨員，可惜警惕性不高，任早生等人已買通了游擊隊中的一些頭目，其中有一名姓蘭的中隊長與第一分隊長鄒挽瀾。暴風雨快要來了，鄒挽瀾沒有力挽狂瀾，而是為虎作倀，推波助瀾。 1938年11月17日早飯后，按照任、黎、楊、鄭等人的部署，蘭中隊長把游擊隊全部帶到野外進行軍事訓練。一到野外，鄒挽瀾即指定班長張雄帶領兩名士兵把李西安看管起來。與此同時，鄭再思帶領常備隊百余人把岳陽縣政府包圍了。岳陽縣政府有三個科：第一科（政治科），第二科（經(jīng)濟科），第三科（軍事科），科長及多名科員被軟禁，少數(shù)聞訊出走。 然后，黎自格帶著全副武裝的士兵粉墨登場。他裝模作樣地在各科室轉了一圈，亮亮相，預熱一陣之后跨進了縣長辦公室，幾句寒喧之后，即掏出一封湖南省政府拍來的電報給阮湘。電報上的內(nèi)容，大意是說岳陽縣長阮湘另有任用，讓阮湘交出縣印。遺缺以岳陽保安區(qū)司令部中校主任參謀黎自格代理。 阮湘接過電報，明知電令有詐，但未作聲。屋外早已沒有一絲動靜，整個縣政府臨時駐地噤若寒蟬。黎自格正在意味深長地望著他，士兵們的手都擱在槍桿上。武力逼宮。 阮湘是個心胸開朗的人，他當縣長只是想為抗日做點益事。國難當頭，豈可同室操戈，讓親者痛、仇者快。他哈哈一笑，笑得太爽朗了，笑得急欲上任的黎自格都有點慚愧。 “就現(xiàn)在嗎？縣政府的印信都在這里，即可移交?！彼斓卣f道，“待我把會計員劉貽柱叫來，將縣政府的財務賬目當場作個交割。我們都是清白之人吶?！?lt;/b>“這個自然”。黎自格也是個讀書出身的人，其父黎滌云是前清貢生。 待一切移交手續(xù)完畢，任早生、鄭再思等人便按照預定計劃，向國民黨第九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薛岳發(fā)了一個電報，詭稱岳陽縣長阮湘棄職潛逃，黨政軍各界已擁戴黎自格代理縣長。 岳陽縣政府發(fā)生政變的消息在當?shù)匕傩罩幸鹆艘魂嚮炭?，生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阮湘為了安撫眾人情緒，便在大屋沖的地坪里搞了一個離職演說，附近群眾紛紛前來，圍了一地。 “大家冇看到過縣長吧，縣長就是這個樣子哩?！毙钪魇筋^，穿著藍布長袍的阮縣長站在方桌上輕松地說道，“現(xiàn)在國難當頭，我們每個人應該為抗日出點力，至于當不當縣長沒什么關系。既然黎先生比我高勝一籌，我理當退讓，還望諸位勿大驚小怪，各宜守紀，為國效力才是……” 次日一早，阮湘便離開羅內(nèi)大屋沖到了渭洞張谷英，去了長沙，抵達湖南省政府后，果然證實“長沙來電”純屬烏有。湖南省政府準備派一個師的兵力由李澄宇帶回岳陽，武裝奪回岳陽縣印讓阮湘復職。阮湘念及國難當頭，不愿同室操戈，遂拒絕復職。1939年4月，阮湘輾轉到湖南省武岡縣竹篙塘，參與籌建國立第十一中學，并任初中部主任。在校期間，一如既往地同情和支持共產(chǎn)黨的地下組織?？箲?zhàn)勝利后，學校遷岳陽黃沙街坪橋河，他繼續(xù)任教?？h長不當了，當先生去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 就這樣，岳陽保安區(qū)司令部中校主任參謀黎自格奪印成功，中國第九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薛岳任命黎自格任岳陽縣縣長兼湘鄂邊抗日游擊第七挺進縱隊第十二支隊支隊長（1940年，黎自格升任湘鄂邊第四挺進縱隊副司令）。出乎意料的是，黎自格他這個來路不正的縣長卻當?shù)勉”M職守。 黎自格他當?shù)目墒恰坝螕艨h政府”的縣長。山河破碎，風雨飄搖。岳陽縣政府從步仙羅內(nèi)遷至饒村朱公橋，繼又遷至渭洞芭蕉坳。不斷內(nèi)遷，顛沛流離。他住在老百姓家里辦公，縣衙明令不許賭博，不許調(diào)戲民女，不許擾民，不許偷盜，不許吸食鴉片。他大力整頓后方秩序，肅清匪特漢奸，殫精竭慮。盡管戰(zhàn)時困難諸多，但黎縣長卻十分重視教育，規(guī)定各鄉(xiāng)辦一所高級小學，每保辦一所初級小學。學生每學期只交一斗米、一擔柴，此外再不用交任何學雜費。教員工資由保里籌集。 1943年，黎自格在岳陽縣渭洞延壽莊復辦岳陽縣立中學，親自兼任校長。岳陽縣中始創(chuàng)于1906年，1917年停辦，1920年復辦，1931年又停辦。戰(zhàn)火弦歌，幾度沉浮，終又在國難當中賡續(xù)文脈。 軍事行動方面，黎自格令胡春臺為游擊大隊長，主要活躍在日寇占領區(qū)，騷擾打擊日本鬼子，他們在岳陽城區(qū)擊殺日寇近千人。1941年9月，胡春臺奉黎自格命燒毀了日寇設在筻口的一臨時軍火倉庫。1941年11月，胡春臺匹馬單槍深入岳陽城中，引誘日兵至五里牌，設伏擊殺300人。黎自格的抗日游擊第七挺進縱隊第十二支隊與臨湘縣十一支隊一起，頻頻襲擊敵占區(qū)據(jù)點，破壞交通運輸線，炸毀敵軍火彈藥庫，功績卓著。尤其是在日寇二犯長沙，直竄長沙城時，黎自格、王翦波的地方游擊隊和鐵路破襲隊，奉薛岳令炸毀京廣線上自蒲圻至榮家灣六座鐵路橋梁，十多處涵洞。黎自格學過工兵爆破，親自將新墻河下游的鐵路橋炸掉。由于岳臨兩縣地方武裝給敵運輸線的極大破壞，日寇后方運輸被切斷，迫使其迅速退出長沙城，退回到新墻河北岸。這在很大程度上扭轉了二次長沙會戰(zhàn)國軍的戰(zhàn)局，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蔣中正親批頒發(fā)王翦波和黎自格兩位縣長二等國花光華勛章各一枚，職升一級，以專員入存檔案。黎自格縣長以一切服從抗戰(zhàn)為宗旨，他向國民革命軍輸運了5000多名兵士，并保證了中央軍軍糧供應；他免征了戰(zhàn)時城鄉(xiāng)人民的很多稅費，號召全民參與抗戰(zhàn)。 中日兩軍在新墻河對峙七年，除了四次長沙大會戰(zhàn)外，平時均有一定的默契，甚至互通商貿(mào)，各有往來。 1944年11月某日，黎自格帶著參謀和警衛(wèi)路過岳陽公田的癩子山，山頂有日軍的炮樓。偽保長上前問話，警衛(wèi)員說是地方官員過路，請求放行。日軍卻提出要舉白旗方可過路。士可殺不可辱，黎自格堅決不從，日軍立馬就是一槍，正中他的左胸，流血撲地。隨行參謀和一警衛(wèi)亦死在日軍的槍口之下。另一警衛(wèi)單騎救主，冒死扶黎上馬，方才脫險。在黎自格治傷期間，蔣中正委員長已下委任狀，調(diào)黎去當常德行署專員，因傷勢太重，黎無法赴任。 ?1945年10月10日，黎自格病世，年僅49歲。治喪期間，薛岳派員送來了一副挽聯(lián)（挽聯(lián)由岳陽李澄宇代撰，見李澄宇著作《未晚樓聯(lián)后稿》）：七載鎮(zhèn)湘邊，助我頻窺倭寇陣；一官寄袍系，留芳長在岳陽城。 湖南省政府官員岳陽李澄宇（李澄宇 1882—1955，又名李洞庭，詩人、文史學大家、國學大師、楹聯(lián)大家，今湖南岳陽筻口鎮(zhèn)潼溪鄉(xiāng)山上村周家?guī)X人）以個人名義寫挽聯(lián)一副，寄到黎自格的治喪靈堂，以示哀奠：淵明采菊竟辭籬，料因大局粗安，天上亦忙雙十節(jié)；潘岳種桃曾滿縣，謬想故人無恙，日前猶寄數(shù)行書。李澄宇的聯(lián)語贊揚了黎自格的廉風亮節(jié)，一生就象古代陶淵明、潘岳兩位賢縣令一樣關注民生，洋溢著對黎自格惠民岳陽百姓的懷念。 1947年2月，黎自格的前任縣長阮湘亦因病亡故。死后身無余蓄，全賴老師和同事們籌錢安葬。當時在湖南大學教書的李澄宇（李洞庭）教授挽阮湘縣長云：曾經(jīng)滄海，大志未酬，此去是神仙，莫再談早歲宦蹤、暮年教澤；恰比危舟，前途尚遠，未歸有兄弟，應共念白頭老母、黃口諸孤。? 黎自格也差不多，除老屋黎家有四間磚瓦屋外，財產(chǎn)一無所有，以致停喪二十余天未及下葬。后來，由臨湘縣縣長王翦波出面，召集岳陽鄉(xiāng)紳出資辦理喪事。 抗戰(zhàn)時期的兩任岳陽縣長，均以罕見的清廉謝世，足以流芳。 作者簡介 李桂龍，湖南岳陽張谷英鎮(zhèn)人，1973年出生，人民教師，曾在《芳草》、《雨花》、《延河》、《散文》等刊物，發(fā)表小說、散文等數(shù)十萬字，出版有《民間有個張谷英》等作品三部。 本帖編校：岳陽李斌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