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天際浮云舒卷，聚散無常。這個時候，便會想起易安詞人那句“云中誰寄錦書來”的發(fā)問。浮云本飄渺，書信卻實在，虛實在此時相生相倚，其中的幽微，是值得我們玩味的。</p> <p class="ql-block">古人傳書，多托鴻雁。雁本候鳥，秋南春北，規(guī)律如節(jié)令，故托書雁足，是借天地秩序通人情阻隔?！稘h書》載蘇武事，言雁足系帛書，表達了人心深處對相通的渴望。杜工部“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之嘆，說的是真情無價也。</p> <p class="ql-block">書信之制，源遠流長。夫子編《詩》，以為教化，而“書”之體已見端倪。至魏晉，書札成藝，右軍《快雪時晴帖》不過數(shù)語，然筆意流轉，情致殷切，千載之后猶令人神往?！拔垂麨榻Y”四字尤妙，事未成而情已至，此種含蓄，最是東方人情之美。</p> <p class="ql-block">唐人重詩亦重書。樂天與元微之唱和，詩簡往來，水陸兼程。樂天記得微之書時，“枕上忽驚起，顛倒著衣裳”，欣喜之狀，躍然紙上。此種情誼，非獨文人，即尋常百姓，亦深諳魚雁傳情之妙。岑參“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雖無紙筆，而口信亦足慰遠懷，蓋因其中有人情溫度在焉。</p> <p class="ql-block">宋人于書札尤精。蘇黃米蔡，皆工尺牘，片紙只字，人爭寶之。然更可貴者，乃書札中流露的真性情。東坡貶黃州時，與友人數(shù)通書信，不訴困頓，反言“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其豁達胸襟，盡在行墨間。易安詞中之“錦書”，雖云“誰寄”，實則暗含期待，這種欲言又止、似怨實盼的微妙心緒，正是宋人情感表達的極致。</p> <p class="ql-block">明清之際，書儀更繁?！冻郀┬骡n》《小倉山房尺牘》諸書盛行。然規(guī)矩雖多，真情不減。板橋家書，訓弟教子，言語樸實而道理深切。甚至商賈往來信函，亦多恪守格式，以示尊重。這種對書信形式的講究，實是對收信人的體貼與敬重。</p> <p class="ql-block">鴻雁傳書之妙，不僅在傳，更在等待?！段鲙分校搡L鶯等待張生書信，“廢寢忘餐”又“神魂蕩漾”。等待使時間變得有形，使思念變得可觸。晏殊詞云：“鴻雁在云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雖云難寄，而終須寄之。正是這種寄與不寄間的徘徊，成就了多少此情可待的追憶。</p> <p class="ql-block">古人寫信，需備紙硯，沐手靜心，字字斟酌。寄出后，計算行程，期待回音。收信時，撫紙嗅墨，反復品讀。這種全過程的身心參與，這種時間沉淀中的情感發(fā)酵，實是書信往來之精粹。北魏人陸凱與范曄交善，曾自江南寄梅花一枝予曄，并附詩一首，曰：“折花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边@種“折梅寄遠”的雅致，這種見花思人的深情，最是令人動容。</p> <p class="ql-block">《浮生六記》中，三白記其與蕓娘別后，“每當風生竹院，月上蕉窗，對景懷人，夢魂顛倒”，遂將思念化作文字，封緘寄遠。此間的情感表達，從容而深刻，實是情意至濃處的自然流露。</p> <p class="ql-block">“云中誰寄錦書來”，易安之問，今猶在耳。云中或許不再有錦書，但那份期盼與守候的心境，是否也隨之消散？我們收獲了迅疾，是不是也失去了某種值得撫觸的深沉？長天漠漠，群雁南飛。它們曾經(jīng)是信使，而如今只是候鳥。我們曾經(jīng)都是盼信人，如今卻成了不求深意的匆匆過客。天際流云無聲，卻似在訴說千年以來的不輟等待。雁陣掠過長空，聲聲是離情，仿佛還在尋找那個值得托付錦書的斷腸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