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北人的歌聲——人想人（一）

李亞菲

陜北的風，不只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更多時候，它是伴著悠揚的歌聲而來。那歌聲里沒有荒涼，沒有溝壑縱橫的沉重，只有像山丹丹花，在山坡坡、圪梁梁間開得熱烈。 特別那句“神仙擋不住的人想人”，一出口，直接把陜北人的靈魂唱到骨子里，癡情也好，念想也罷，順著曲調(diào)唱出來，像黃土地上的黃河波濤澎湃。聽著聽著，仿佛就看見山峁峁對面出外干活的漢子思念著家，窯洞里的婆姨掛念著丈夫。倆人互相惦記不是模糊的牽掛，而是陜北最常見的夫妻相思，帶著日子里的家常氣，唱著唱著就溫暖到了心窩里，不藏不掖，把牽掛全抖落出來，讓人心口發(fā)緊，眼眶發(fā)燙。這哪是唱歌？分明是把陜北人的心掏出來，晾在太陽底下，讓你看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你看那趕牲靈的漢子，頭上扎著白羊肚子手巾，上身穿著藍對襟老布褂，外面套著羊皮馬褂，腰間勒一根別煙袋鍋的粗麻繩，下身寬腰大襠褲，扎緊的褲腿沾著泥土；腳上蹬雙千層底黑布鞋。他挎著帆布褡褳裝窩窩頭，手里鞭子甩得脆響。山高路遠，馬蹄踏過石板路，走一趟就是十天半月。白天看太陽東升西落，影子從身前挪到身后；夜里睜著眼睛數(shù)星星。心里頭那份牽掛，像揣著塊烙鐵，火急火燎。家里俊俏的婆姨，灶火上溫著的粥，窗臺上晾著的布鞋，還有她在燈下納鞋底時偶爾抬眼的溫柔，就借著歌聲往上涌： “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藍 咱們見面容易拉話話難 一個在那山上一個在那溝 咱們拉不上那話話招一招手 看得見那村村瞭不見那個人 淚蛋蛋拋在沙蒿蒿林” 　　風把歌聲送過一道道梁，繞進一道道溝。遠方的婆姨聽得真真切切，只見她眼角刻著細碎的魚尾紋，圓圓的臉上漾著溫暖的笑，眼睛瞇成了彎彎的月牙，眼神里充滿和善與親切。她的皮膚因常年勞作而變得黝黑，但透著一種健康的自然美。 身上穿件洗得發(fā)淺的碎花布衫，腰間系著半舊的藍布圍裙，裙角還沾著點豬食的碎渣。頭上挽著個發(fā)髻，別著銀簪子，鬢邊垂著兩縷碎發(fā)。手里拿瓢喂著豬，時不時抬眼往山路那頭望一眼。心卻早跟著歌聲飛遠，不由自主接了腔： “一個在那山上一個在那溝咱們拉不上那話話招一招手看得見那村村看不見那個人 淚蛋蛋拋在沙蒿蒿林” 　　窯洞口的姑娘納著鞋底，她端坐在案前，身姿婉約，清澈明亮的瞳孔，彎彎的柳眉，白皙無瑕的皮膚透出淡淡紅粉，清麗秀雅，眉眼含情。一針一線，縫著牽掛；一絲一縷，做就溫情。這小小的鞋墊，承載著她對親人的眷戀，心里想著遠在打工的心上人，不由得哼起酸曲兒： “東山日頭西山落，那達想你那達哭。 “一天想你一天哭，三天的營生不想做。 白天想你沙梁梁上站，黑夜里想你胡盤算……” 唱著唱著，向窗外看到隔壁在院里曬太陽的嬸嬸朝她笑。臉“騰”地紅了，指尖針線卻穿得更均勻……這“人想人”，連神仙都擋不住。 　　山梁那頭，風裹著井下煤屑的腥氣，她想念的后生正弓著腰刨煤層。鋼釬撞巖石的聲響里，他忽然直起身子，心口像被窯頂?shù)粝聛淼乃槭伊讼骡疋裰碧?。摸了摸胸口，旁邊工友湊過來問：“你這是怎么了？”他咧嘴笑露出兩排沾著煤末的白牙：“沒什么，就覺得……家里好像有人在想我?！惫び言谒绨蛏吓牧艘幌拢骸斑€能有誰想你？肯定是你那納鞋底的妹子唄！”這話說在他心坎上，喜悅感涌上心頭，掄起的鎬頭，力道更足了。 晚上回到四面漏風的工棚，燈光在墻上晃出他佝僂的影子。他摸出枕頭下邊那張邊角已磨出毛邊的照片，昏黃里映著姑娘秀氣的模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看著他，他抽了半根香煙，憋在心里的相思再也按捺不住，對著照片，聲音粗啞的低低地唱起來： “明沙梁上跳打窩，想死你了哭死我。 八月的谷子地里黃，想你想的日子長…” 唱著唱著，抬手抹了把臉，不知是蹭掉了煤灰，還是擦掉了眼角的淚花。只有照片里的姑娘，還在燈影里安安靜靜地笑著，盼著他早日歸來娶她回家。 陜北人的歌，從不是空泛的調(diào)子。而是長在黃土地里，把最樸素的相思唱得撕心裂肺，又坦坦蕩蕩。你聽那信天游，一句能扯出二里地長，高音穿透云層，低音鉆進泥土，說到底，都是為了那“想人”的心思。 黃土高原厚重，但陜北的魂，藏在歌聲里。那歌聲里沒有抱怨，沒有蒼涼，只有對日子的熱望，對人的牽掛。就像那“神仙擋不住的人想人”，直白得像山澗的泉，清透得能照見人心，唱的是陜北人骨子里的執(zhí)著與深情——這就是陜北，是歌聲里熱氣騰騰的陜北。 就像那唱了千百年的調(diào)子：“神仙擋不住的人想人，一搭搭里不想離。東山上的糜子西山上的谷，哪搭兒想起哪搭兒哭……” 備注 文中信天游歌詞源自《淚蛋蛋拋在沙蒿蒿林》《神仙擋不住人想人》《哪達想起我哪達哭》等經(jīng)典歌曲。信天游在民間流傳中，常因演唱場景、心境不同而即興改編，形成多樣版本。?特此說明：文中歌詞文字呈現(xiàn)與部分版本存在不同。? 每一份原創(chuàng)都凝結(jié)心血，感謝尊重，拒絕盜用。 作者簡介　　李亞菲，系中國女攝影家協(xié)會會員、陜西省女攝影家協(xié)會副秘書長、榆林市女攝影家協(xié)會副主席，同時也是榆林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　　眾多攝影作品在省市攝影賽事中獲獎達數(shù)十次，曾經(jīng)有不少作品頻繁刊登在論壇頭版頭條。攝影作品先后在土耳其、臺灣以及省市多地展出。文學作品經(jīng)?？窃凇独夏陥蟆贰而P凰資訊報》《金秋》《陜北文化》等各類雜志。　　熱愛拍攝，善于用鏡頭定格美的瞬間；鐘情寫作，擅長書寫人文紀實平凡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