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月亮：一夜紅箋寄天心

郭金水

“雪化冰消似近年，嗟驚血色染嬋娟?！笔謾C屏幕微光映出這句古詩時，陽臺外的夜空正悄然拉開一場光的盛宴。 連日來，我們攝影圈的朋友卻始終心系天象，盼望著能一睹紅月亮的芳容。此刻，天公作美，雨后初晴，天幕如洗，仿佛為這場千年一遇的天象奇觀鋪陳出最潔凈的畫布。 　　夜色初起，月亮如銀盤般高懸，我早已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試拍幾張。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又在窗臺擺上幾件應景的小擺件——八十歲的身體里，竟藏著一個頑童的心。 我執(zhí)意要讓這些小物與這千年一遇的紅月合影，仿佛回到六十年前，那個第一次牽著姑娘的手去看戲的青澀少年。 　　二十三時二十八分，月輪悄然滑入地球的半影。如同墨滴入水，卻被時光放慢了千百倍，天狗食月的古老傳說在科技的光暈下褪去神秘，卻更添莊重。 我伏在欄桿上，望著銀白月輪邊緣漸漸模糊，恍若嫦娥輕拂月宮廊柱的灰紗袖口。夜風捎來秋意，遠處車流的喧囂，竟聽成了銀河的水聲潺潺。 　　零時二十六分，初虧如期而至。漆黑的本影如一滴宇宙的墨珠，從容地漫過靜海、危海，那些熟悉的環(huán)形山輪廓逐漸隱去。 父親生前常說：“天上一時辰，地上一甲子?！贝丝?，月球以每秒一公里的速度奔逃，卻終究逃不出地球的影子。人生亦是如此，終究難逃時光的圍獵。 　　一時三十分，奇跡猝然綻放。當最后一縷銀光被吞沒，整個月輪竟化作暗紅色的瑪瑙，懸于天心。那紅，不是胭脂，也非朱砂，而是億萬次日落同時折射出的大氣濾鏡，是地球母親為月亮披上的猩紅斗篷。 手機鏡頭里的影像模糊了，原來眼底早已蓄滿淚水——八十年來看過十三次月全食，唯有這次的血月紅得如此悲愴，又如此溫柔。 　　食甚時刻（01:52），紅月亮凝成宇宙的獨眼。這一刻，李白舉杯邀過的月、蘇軾把酒問過的天、敦煌壁畫中飛天追逐的玉盤，都化作同一抹亙古的紅。 我忽然懂得古人為何稱月食為“蟾蜍食月”——那暗紅確似蟄伏億年的巨蟾，背脊馱著所有文明的鄉(xiāng)愁。 　　二時五十三分，生光如約而至。銀邊自左下角重新鍍亮月輪，仿佛神祇拈起金線，縫合天穹的傷口。 復圓的過程緩慢如一場告別，直到四時五十五分，滿月恢復如初，仿佛一切都不曾發(fā)生。唯有手機相冊中連續(xù)拍攝的九十九張照片，默默記述著這場無聲的宇宙戲劇。 　　東天已泛出蟹殼青，紅月亮漸成模糊的剪影。她仿佛在低語，訴說地球如何為她披上霞帔；仿佛在叮囑，別忘了下一次的約定；又仿佛在笑我白發(fā)蒼蒼，仍癡望蒼穹。 是啊，下一次再見，或許是二零二八年，或許是更久之后——那時我該拄著拐杖，還是坐著輪椅？或許早已化作星塵一縷，乘著月光環(huán)游宇宙去了。 　　晨光徹底吞沒月輪時，我對著天際舉了舉咖啡杯。杯中濃郁的咖啡輕輕蕩漾，恰似月亮褪色的紅妝，也似一封寫給天心的紅箋，緩緩收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