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四十年前，我剛?cè)雽W(xué)初中，在一個尋常的夜晚，同班余凡邀我去他家作客。那時，我只知與他家有些親戚關(guān)系，卻不知具體淵源。</p> <p class="ql-block"> 暮色中，我們沿著田埂小道來到離學(xué)校大概一公里的他家。記得他家廚房昏暗，四處滿布煙黑，一位老人用懸在鐵鉤上的鼎罐，就著地上跳動的柴火，為我煮了一枚雞蛋。剝開蛋殼時，發(fā)現(xiàn)蛋白尚未凝固，但我卻默不作聲地還是吃了。后來告訴母親，她說生雞蛋亦可食用。這枚半生的雞蛋，從此成了我記憶里一個特殊的印記。</p> <p class="ql-block"> 余凡雖與我同窗，卻長得高大健碩，言談舉止間透著超乎年齡的成熟，畢業(yè)后各奔東西。這些年來，我時常想起那個夜晚，想起那顆雞蛋，也試著打聽過他的消息，卻始終杳無音信。</p> <p class="ql-block"> 家族往事，如煙似霧。外曾祖母在前夫去世后未出門便又找了一上門女婿，先后共育有八子女。外公三十歲便因病離世，外婆改嫁他處，致使我們對這個家族的了解支離破碎。近來，我開始梳理這些塵封的親情，建了微信群，聯(lián)絡(luò)散落在各處的親人，短短幾天就有三十幾名親人入群。</p><p class="ql-block"> 群里，得知有位表姨嫁在周家巷，九十多歲，其兒子名余武時，我心頭一震——當(dāng)年夜訪之處似乎就在周家巷位置，而帶我去的同學(xué)叫余凡，莫非他與余武是兄弟？莫非當(dāng)年那老人就是現(xiàn)在說的這位表姨？這個念頭令我激動不已。巧的是，表舅進也從未造訪過這位表姐家，兩人當(dāng)即決定同往周家巷尋親。</p> <p class="ql-block"> 秋后的太陽，還有點火熱。周家巷離家也就四公里左右，可這短短的距離，讓我懷念了整整四十年。我們問到余武家，輕叩門扉。一位耄耋老嫗蹣跚而出，她起初時神情茫然，言語無措。應(yīng)該就是這位表姨，我們趕緊稱呼，并自報家門。聽我喊姨，她似乎很快就意識到了我們是誰，頓時非常激動，渾濁的雙眼也瞬間泛起光彩，熱情地招呼我們落座，“哎呀，至親啊，至親！”話語也如開了閘的溪流奔涌而出……</p> <p class="ql-block"> 表姨已近九旬，雙目幾近失明，聽力正常，言談思路清晰，基本生活看起來能自理。我立即撥通母親的視頻，讓這對闊別數(shù)十年的姐妹隔屏相認，親情如電，通過網(wǎng)絡(luò)迅速觸動著這對老姐妹，聲聲"姐姐""妹妹"喚得我們鼻酸，他們互相問候，詢問近況。當(dāng)我提起那枚生雞蛋的往事，表姨似乎也能記起，微笑中顯得那么可愛。這時，在里屋休息的余凡聞聲而出，他一眼就認出了我——歲月似乎并未在他臉上留下太多痕跡，當(dāng)年夜幕下在那田埂上漫步的情景似乎就在眼前。</p><p class="ql-block"> 辭別時，我們本欲前往崇閣沖——那巍巍明月峰下的外公家族，一同去緬懷。不料天公不作美，暴雨如注。我與進舅只得尋一處屋檐避雨。雨水嘩嘩，沖刷著路面，也沖開了我們彼此記憶的閘門，那些被時光塵封的往事，此刻何嘗不都鮮活如初？</p> <p class="ql-block"> 雨簾中，四公里，恍若一條時光隧道，那枚半生雞蛋，竟成了穿越四十載的燈標(biāo)。原來人生聚散，不過如此——血脈之線總在歲月深處悄然延伸，縱使被風(fēng)雨揉皺，被塵土掩埋，但待到撥云見日時，才發(fā)現(xiàn)：它始終還在堅韌地維系著兩端無法割舍的親情……</p>